德羅觀察到他在日光中認真俊美的臉龐以及轉白的黑髮,這時想起了特莎的頭髮。兩人的髮色完全相同,後者的頭髮卻少了他的年歲,或者說是少了節制力。伍德羅記得第一次同時看見他們兩人的情境。當時特莎和賈斯丁是新人,也是一對亮麗的新婚夫妻,是高階專員公署在內羅畢的迎新宴會中的貴賓。伍德羅也記得自己如何走向前去跟他們打招呼,內心還以為他們是父女,想像自己在追求特莎。
“這麼說來,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沒和特莎聯絡了?”他問。
“星期二。我開車送他們到機場。問這做什麼,桑迪?如果阿諾德跟她在一起,她就不會有事。別人吩咐她做的事,她會照辦的。”
“你認為他們會繼續往圖爾卡納湖走嗎?她和布盧姆——阿諾德?”
“如果他們有交通工具而且也想去的話,怎麼不會?特莎很喜歡這些荒郊野外,她對理查德·利基很欣賞,欣賞他的考古工作,也欣賞他這個很不錯的非洲白人。利基在那邊一定有個診所吧?阿諾德大概有工作要做,所以帶她一起去。桑迪,你到底想知道什麼?”他口氣憤慨地重複。
伍德羅擲出致命一擊後別無選擇,只好觀察自己的話對賈斯丁的五官產生何種影響。青春在賈斯丁臉上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這下子連最後一點都不剩了,好像某種海洋生物,漂亮的臉孔合起變硬,只留下宛如珊瑚般的顏色。
“我們接獲報告,在圖爾卡納湖東岸發現一名白人婦女和非洲司機。遇害。”伍德羅很有技巧地開始,避免用“謀殺”兩字,“車子和司機是向綠洲旅舍租的。旅舍主人宣稱認出該名婦女是特莎。他說特莎和布盧姆在綠洲過夜,然後前往利基的遺址。布盧姆仍行蹤不明。他們找到了特莎的項鍊,是她從不拿掉的那條。”
永恆的園丁 第一章(11)
這一點,我怎麼會知道?糟糕,她佩戴項鍊的習慣這麼隱私的內容,我怎麼會選這種時機拿出來炫耀?
伍德羅仍看著賈斯丁。他內心懦弱的一面很想移開視線,然而軍人之子的另一面卻覺得,如果移開視線,不就等於判處某人死刑,卻在行刑時避不到場?他看著賈斯丁的眼睛睜大,露出受到傷害的失望神情,彷彿朋友從後突襲他,那種神情隨後又消失得幾乎看不見,彷彿剛偷襲他的朋友把他打得失去意識。他看著賈斯丁雕塑般精美的嘴唇因遭受劇痛而張開,然後緊閉成強有力的直線,將事物排除在外,因壓力而失去血色。
“謝謝你過來通知,桑迪。太麻煩讓你跑這一趟了。波特 '1'Porter,可做門房、搬運工、管理員等解釋。'1'知道嗎?”波特是高階專員,這個名字取得也太不湊巧了。
“米爾德倫在找他。他們找到一隻馬飛仕圖牌靴子。七號。有沒有印象?”
賈斯丁會意不過來。首先他必須等待伍德羅的聲音進入大腦,隨後加以理解。然後他連忙以倉促而辛苦擠出來的句子回應。“皮卡迪利街上有家店,她上次放假回家時買了三雙。從來沒看過她那樣揮霍。她平常不太愛花錢,錢的問題,她向來都不用操心。所以也沒擔心花多少錢。衣服都儘量在救世軍二手店裡買。”
“還有某種遊獵短袖上衣。藍色。”
“噢,那種野蠻東西她最痛恨了。”賈斯丁反駁。言語的能力如洪水般湧回他的口中。“她說,要是我看到那種大腿上縫了口袋的卡其服裝,一定要拿去燒掉,不燒掉也要送給穆斯達法。”
穆斯達法是她的小男僕,伍德羅想起來。“警方說是藍色。”
“她以前最厭惡藍色,”——如今顯然瀕臨發脾氣的邊緣——“任何跟軍用品類似的東西,她都鄙視。”已經用過去式了啊,伍德羅注意到。“她以前有一件綠色的野外夾克,是在史坦利街的法畢洛商店買的。是我帶她去的,原因不明,大概是她叫我帶她去的吧,她痛恨逛街買東西。她穿上之後馬上抓狂。‘你看看我,’她說,‘我是巴頓將軍扮人妖。’不對,親愛的,我告訴她,你不是巴頓將軍。你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只是穿了醜不拉唧的綠色夾克而已。”
他開始整理辦公桌,一絲不苟。以準備搬家的方式整理打包。抽屜開啟關上,將公文架放進鋼櫃鎖上。一個動作停下來,進行另一個動作之前先漫不經心地向後抹平頭髮。他這個小動作一直讓伍德羅看了特別不順眼。他謹慎兮兮關掉最討厭的計算機螢幕——用食指戳著計算機,彷彿害怕被咬到似的。外面謠傳他每天早上吩咐吉妲·皮爾遜來幫他開機。伍德羅看著他以無神的眼睛對辦公室作最後一次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