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見春端起麥乳精,喝了一小口,很甜,她咂咂嘴,放下杯子,找不到話說。來之前,她已經決定了,告訴蘇道誠,她在上海住了兩個多月時間,決定回到鏡子山大隊去,因為隨著返春,山寨的備耕工作快開始了。如果他願意,他們可以一道走。她想不出還有什麼話可說,沉默了片刻,她就談了自己的決定。
“你要走?”蘇道誠驚異地問,“什麼時候買票?”
杜見春肯定地點著頭:“我準備明天去鄉辦訂票那些年,街道上山下鄉辦公室每年為回滬探親的知青預訂火車、輪船的票子。。”
“明天!”他失望地叫著,手在沙發扶手上拍了兩下,嚥了一口唾沫,鎮定了一下說,“當然,我是極願意和你一起走的。只是……只是我爸爸讓留些天,他要我辦些事情。”
杜見春垂下了眼瞼,說:“那你就多住些日子吧!”
蘇道誠看出杜見春的神態異樣,不相信自己說的話,連忙小聲道:
“你幹嗎這麼忙著走?”
“你不覺得沉悶嗎?這樣長住下去。”杜見春反問。
“沉悶,哪兒的話呢?”蘇道誠仰起臉來,像以往說話一
樣用誇耀的口氣說,“生活是那麼富於色彩,青春是多麼美好,我們正可以趁這休息階段,盡興地玩個夠。杜見春,你想想,整整一年,憋在那個窮山溝裡,那生活是多麼沒味兒,我們為啥不能多玩些日子呢?”
杜見春的目光從蘇道誠臉上,移到他身旁那張三人沙發的扶手上,那裡,放著一本手抄本小說《少女的心》。封面上,還畫了一個長波浪捲髮的妖豔女人頭像。她微蹙了一下眉頭,蘇道誠隨口說出的這些和他以往講話絕然不同的調子,以及這本流傳極廣的黃色小說,引起了杜見春的困惑和懷疑。因為在蘇道誠家裡,又是頭一次上門,她一反自己的直率性格,沒有向他放炮。但也找不出其他的話說。
蹉跎歲月(7)
蘇道誠覺得,今天自己無法逗得杜見春高興。平時,他的巧嘴利舌總有辦法引得杜見春笑起來,至少講得她的目光全神貫注盯著自己。可此刻,他覺得話無從說起了。
在蘇道誠眼裡,杜見春和華雯雯是味道絕然不同的姑娘。華雯雯已經被他“花”上了手,而杜見春呢,卻還是剛剛開始呢。在他的想象中,和杜見春這樣潑辣、健壯、直爽、個兒高高的姑娘談談戀愛,和跟華雯雯的戀愛肯定是不同的。
就像吃雞絲麵和辣醬面的味道不同一個樣兒。可他已從肖永川、“俠客”、“強盜”這幾個傢伙嘴裡聽說,杜見春是個會耍拳的姑娘,弄不好會被她揍一頓的,蘇道誠不敢像對華雯雯那樣出言不遜,更不敢用慣常的方法挑逗或是想入非非了。他打定主意,對杜見春,只能採用“道地的花功”,像釣魚一樣,使她上鉤。沒料到,事情剛剛有了點眉目,杜見春卻要回山寨去了。蘇道誠不由得感到一陣頹喪,喉嚨裡像
塞上了一團棉花,平時巧言善語的即興詞句,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杜見春坐在沙發上,打量著客廳富麗堂皇的擺設、字畫,看到蘇道誠一句話也不說,不由得從失望變得有些著惱了,她覺得如坐針氈,實在沒有趣味,乾脆呼地一下站起來,陡然說:
“我走了!”
“你……你怎麼剛來就要走?”蘇道誠怔了一怔,才回過神來,挽留道,“再坐一會兒吧。”
豈止是杜見春不瞭解蘇道誠,蘇道誠也不熟悉杜見春的性格呀。杜見春果斷地搖了搖頭說:
“不坐了。我算已經來過你家了……”
蘇道誠有些尷尬,神情也有些窘迫,他不連貫地問著:“你……你決定回去?”
“已經對爸爸媽媽都說了。”
蘇道誠還懷著點兒希望:“不能等……等幾天嗎?”
“不等了!”杜見春神色莊重地說,“明天就去訂票!一天也不往後挪了。”
說完她邁著堅實的大步,踏著厚厚的鬆軟的地毯,急速地走出了暖烘烘的客廳。
蘇道誠急傻了眼,微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木呆呆地盯著杜見春的背影。見她走出了客廳,他才如夢初醒,連奔帶跑地追出去送她。
杜見春說到做到,一個星期以後,她已經回到了山區。
她給本隊沒回上海探親的知青帶了些東西,自己也帶了一
些魚、肉罐頭,在省城貴陽轉了火車,坐到鰱魚湖彼岸的縣城下車。在縣城,她找到一條小船,順湖而行,半天時間,就踏上了暗流大隊湖邊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