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抬步。皇命難違,小奴隸沒法子只好低頭跟在主子身後。
從西六宮夾道往御花園去,路並不長,前頭有長康右門,旁邊又有隆福門,之前沐芽來的時候,來來往往宮人不斷,累她不得不幾次候立行禮。可這個時候,已是近晌午,不知是不是都吃飯去了,竟是一個人都沒有,整個夾道只有他兩個,不大的腳步聲都敲起了空蕩蕩的迴音。
沐芽悄悄抬頭看,前頭的人身穿盤領窄袖銀白蟒袍,肩披金線織盤龍,腰繫白玉帶,足蹬粉緞青靴。身高按此時的度量衡足足七尺有餘,走在紅牆琉璃瓦旁,陰雲的天空下,風挑衣袂,翩翩挺拔,好一個景緻。沐芽看著看著不覺想到他和哥哥的身材差不多,哥哥要是穿皇子的衣袍也該是這麼帥氣吧?雖然臉沒人家好看。
“你是哪裡人?”
沐芽正一個人看景兒,冷不防前頭一句丟過來,嚇了一跳,趕緊低頭,老老實實答道,“回殿下,奴婢是姑蘇人。”
“想來也是。”
沐芽還沒琢磨出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前頭的腳步竟是停了下來,沐芽忙緩了一步也站住,畢恭畢敬,“殿下,”
奕楓轉回身看著她,“此處無人,跟我說說,將才是怎麼糊弄娘娘的?”
沐芽一聽撲通跪下,“奴婢不敢!”
低頭看著那兩個小揪揪冷風裡瑟瑟的,奕楓不知怎的就生了逗弄的心,“你的那些姑姑和姐姐們不但會做衣裳,還編得一手好故事啊。”
他的語聲慢條斯理,比他那位娘還要柔和,可一聽那話裡就到處都是小漩渦,沐芽急道,“殿下!司衣姑姑和姐姐們為娘娘的海棠宴著實費了功夫,單是那料子就織了好幾遍才織成,顏色也是配了又配,千斟萬酌方選定。只是,只是……”
“只是,那料子、那顏色並沒有這麼好聽的名字;只是,那雨天的湖、岸邊的海棠都是你自己編的,是不是?”
他接了她的話頭,接得明明白白,接得語聲戲謔、笑意遮也遮不住。沐芽顧不得分辨這究竟是好意還是歹意,既然已經露陷,再躲就要禍及司衣司了,只得垂了頭,“……是。”
這一承認,不得不趴下磕頭,“殿下!奴婢是真心覺著那衣裳好,姐姐們費了好多心思,比那濃豔的妝緞強出許多,正合娘娘的身段,不想娘娘就此錯過,心急,才……才自己信口編排。都是奴婢不知輕重,根本不關姐姐們的事,殿下要責罰,就責罰奴婢吧。只求殿下,千萬莫因著奴婢犯上,辜負姐姐們的辛苦,也莫要為著奴婢不省事,壞了娘娘的興致,敗了那衣裳。”
“哦……”他拖長了音兒,恍然大悟一般,“說得這麼有理。”
沐芽正不知道怎麼應對,只見他又蹲下了身,“那好,我就問一句與你姐姐們無關的話。”
“殿下請問。”
“你見那海棠了麼?”
沐芽愣了一下,“……嗯。”
“好看麼?”
沐芽正要點頭,忽地下巴被捏住,“說實話,敢再瞎編,小心我把你扔到牆那邊兒去!”
他的眼睛這麼近,近好像要看穿到她心裡,沐芽抿了抿唇,捏在他手裡老老實實道,“白慘慘的,葉子都不齊……怪嚇人的。”
“哈哈哈……”
突然爆出的笑聲,震得沐芽一激靈。看他直起了身,笑得這麼爽朗,好像高興得不得了。笑是很容易感染的,更何況,他笑得很好看。沐芽看著看著,想起那素白如祭花的大吉之兆,也笑了。
彎彎的月牙眼,粉粉的小臉像初夏將將冒了尖的小荷,一笑,滿天陰雲也遮不住的顏色。奕楓看著,一把將她拖了起來,“莫怕,今兒的話只有你知我知。”
“嗯,謝殿下!”
兩人又往御花園去,這一回,奕楓後錯了半步,小丫頭似也明白,並未像剛才一樣往後躲,隨在他身邊一道走。陰雲已經把日頭徹底遮住,夾道里連個影子都投不下,腳步聲越發慢了。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回殿下,還有哥哥。”
奕楓還在等著她答,倒沒了動靜,“嗯?”
沐芽抬頭,“我只有哥哥。”
奕楓聞言蹙了眉,似她這等小宮女說是應//招進宮,實則大都是家裡日子過不下去,賣進宮的。若是有父母在,那哥哥許是還做不了主,一家子窮苦賣了女兒給兒子討媳婦也是有的;可若只有哥哥,那男人得是怎樣一個廢物?討不得生活,倒捨得把這麼個水靈的小妹妹給賣了?遂問,“你哥把你送進的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