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躲避玄武的追兵和因賞金而來的蕃兵，二人從玄武轄內的北喬一路南下，向著西南邊陲逃亡。本想著輾轉至西涼尋求白虎的庇護，卻發現靈帝已經在西涼交界的各處驛站下了海捕文書，便不得已進入了荒蕪的高地。如果能穿越高地，順利進入某個西域小國，他們便有機會從靈帝的權勢下脫身，在某處角落安定下來。

遠走高飛足足已有兩個月，身上帶的銀兩還能支撐一段時日。可高地的險峻超乎了玲瓏和璟雲的想象。

稀薄的空氣，冰凍的雪山，消失的植被。靈帝的海捕文書雖然還未來得及下達至高地，但二人的行動卻也因為惡劣的地理環境而變得遲緩。

更重要的是，玲瓏發現自己懷孕了。

“如果是個女娃娃，就取名叫寶珠吧。”

“好，都聽玲瓏的。但眼下不能再趕路了，就留在此地調理妥當後再走。唯獨這件事我不會退讓。”

自從來到高地，持續的低熱和嘔吐已經讓玲瓏消瘦了許多。可身處一片藥材稀缺的荒地之中，即便是善於製藥的璟雲也無從下手，只能日夜守在玲瓏身邊，用還算容易入手的甘草所制的藥香緩解她的痛苦。

二人又小心翼翼地蟄居了兩三個月，在玲瓏的身體變得更加笨重的冬季，一隊蕃兵追蹤到了他們。

玲瓏腦海中的畫面蒙上了一層渾渾噩噩的薄紗，但她仍清晰地記得，璟雲是如何殺紅了眼，他的劍刃上又是如何被蕃兵的大錘與刀斧砸出一個個缺口。呼嘯而過的風雪掩蓋了嘶吼聲，惟有不知是誰身上濺出的血花在銀白色中格外顯眼。

蕃兵人數眾多，又比玲瓏和璟雲更能適應苦寒之地，二人很快被殺陣衝散開來。風雪加劇，玲瓏已經找不到璟雲的所在。

“女的留活口，男的提腦袋領賞！”

她感知到所有的聲音都衝著一個方向而去，便急急尋去。護著自己的腹部，拄著璟雲送給她的劍，在雪地裡一腳深，一腳淺。

那些模糊又嘈雜的聲音頃刻間又突然安靜了下來。

此刻分明是嚴寒，玲瓏的後背和心口卻都沁出了汗。

“璟雲，璟雲，你在哪裡……”

在純白的迷宮裡兜兜轉轉，玲瓏終於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四周是噴濺的深紅色，和一些七倒八歪的斷臂殘肢。璟雲盤著腿，低頭坐在那裡，長劍插在一邊，像是戰場上的墓誌銘。

“璟雲！”

“玲瓏……”璟雲聽見玲瓏的聲音，艱難地將雙臂張開，“靠近我一些。”

玲瓏毫不猶豫地撲進他的懷裡，卻感受到一些異樣的溫熱。再抬頭，卻見璟雲低垂的臉龐有一道橫著拉開的恐怖裂傷，越過他原本如星空般明亮的雙眸，而一股涓涓熱血正同時從敞開的胸腔流淌而出，方才展開的雙臂也已經耗盡氣力般耷拉在兩側。

“啊……”玲瓏無法說出半個字，她感受不到害怕、恐懼、哀慟或悲傷，只有今生今世最刺痛最無助的懊悔。

“哈哈，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特別醜陋？玲瓏不說話，定是不想要我了吧。”儘管被血汙浸染，玲瓏仍然看得出璟雲溫柔的淺淺笑意。

“胡說！璟雲……璟雲永遠都是我的意中人。”玲瓏哽咽著去撫摸璟雲的臉頰。

“玲瓏……黑夜的星光，沙漠的綠洲，七彩的羽毛，那些你說是虛妄的承諾……我下一世為你兌現好不好。”璟雲似乎已經沒有氣力去回應玲瓏的愛撫，只剩下言語與吐息。

“我說過了不要那些，我只要你啊。”玲瓏讓璟雲靠在自己身上，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在他耳邊喃喃道。

“我已經什麼也看不見了……摸摸我好嗎……我想再多感受一下你……這股香氣，像南珠的荷花……嗯……我好像有些困了……”璟雲的說話聲越來越輕。

“乖，睡醒之後，我們就回南珠……”玲瓏拼命用掌心摩挲著璟雲的背脊，期盼他的身子能再變得暖和一些。

“嗯……玲瓏，等我……”

然後，玲瓏和璟雲之間就再也沒有對話了。

玲瓏只隱約記得，自己跪在安靜的雪地裡親吻著璟雲，熱淚肆意滾落，在睫毛上凝出了一層霜。直到璟雲的嘴唇變得冰冷僵硬，玲瓏終於也絕望地暈厥了過去。

再醒來，竟然真的已經回到了南珠——朱雀的家鄉，玲瓏與璟雲相遇的地方。

玲瓏的母親，任職朱雀臺輔的雨琴夫人，聽聞昏迷多日的二女兒終於甦醒，竟顧不得玲瓏病體孱弱，衝進廂房給了她響亮的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