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嬤嬤去世後,陸長義將她的遺體帶出宮,買下一葉小舟,讓她悠然安詳地漂泊于波光粼粼的冕河之上。
身死之後,她終於越過了那道冰冷的宮牆,尋那自由之處去了。
自那以後,陸長義不再隱藏自己的實力,文墨詩書、天文地理、刀劍騎射,每一樣都不辜負陸氏嫡長子之名。不僅如此,少年義王還開始頻繁出入各種權貴雲集的社交場合,尤其是東宮太子陸長良所到之處,也必定有他的身影。
太子陸長良的各方面資質都不算差,但實在拿不出一樣出類拔萃的,與兄長兩相比較,就愈顯平庸。漸漸地,朝臣與宮人們對兩位皇子的看法便產生了分歧。
有希望嫡長子繼承大統的義王派,也有仍然忌憚於天降“凶兆”的太子派,還有保持觀望的中立派。但無論立場如何,一旦面對義王本人,人們的視線總還是不自覺地聚焦於他的右手。
陸長義時常覺得自己的右手隱隱作痛,像是被那些灼熱的目光給燙傷了。
很快,少年義王便有了效忠於他的門徒,以及隨之而來的、與性命交關的風險。
僅十三歲那年,義王府便遇刺兩次,發現摻有毒藥的食物茶具七次。
有人猜測是太子派所為,也有人覺得事情並不簡單,行刺下毒真假難辨。
但無論如何,陸長義僥倖躲過一劫又一劫,收穫的關注也越來越多。
十四歲那年,太子太傅陳兆興見義王頗有研究算學的天賦,便從南珠州請了位精通數理的朱雀分宗,來辰陽為皇子們駐講一個月。
一日,陸長義入宮聽講完畢後,便又悄悄溜達進了元霜殿,躲到一處無人打理、草已經長到半人高的角落裡,愜意地翻起剛從禁書房拿來的殘破典籍。
正享受著片刻的靜謐時光,身邊突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陸長義警覺地蹲伏在地準備迎擊,草叢裡卻鑽出來一名與他年齡相仿的少女。
少女衣著典雅,不像是普通宮女,但陸長義從未見過她。
“你是誰?為何在此?”
陸長義喝問道。
少女起身拍了拍沾在頭上身上的雜草,環顧四周一圈後,暼了一眼陸長義,說道。
“你不先報上名來嗎,沒禮貌。宮裡太大,我只是迷路了,這裡是哪兒?”
“元霜殿……你是怎麼進來的?”
陸長義幼時在元霜殿生活,知曉幾處進出的暗門暗道,但他並不希望這些秘密被其他宮人發現,因而此刻心中升騰起一股殺意來。
“那邊的狗洞。”少女淡淡道。
聽到這話,陸長義神經一鬆,笑了:“願意鑽狗洞的可不是一般人。”
“怎麼,嫌棄了?”
“那倒不會,只是覺得人犬殊途,不應該從同一處進出。”
“說得好聽極了,其實就是心裡覺得犬類低人一等。但很多時候,人還不如狗呢。算了,不與你論道了。”
少女的目光忽然被陸長義的右手吸引,她踏前逼近,伸手過去。
陸長義條件反射般將手背過身,六指微微一震,彎曲成了鷹爪的形狀。
少女快他一步,迅敏地拉過那隻右手。
“《巫史》?!”少女驚喜地喊出聲,“你怎麼會有這一冊的?”
“……”
陸長義鬼使神差地鬆了右手,將書冊遞給對方。
原來,她不是要看我的六指。
“我娘提起過,西域之巫與慶國多少有些淵源,女帝時代的《巫史》中有比較詳細的記載。但這書已經失傳多年,沒想到今日讓我找著了!”少女興奮地翻閱起來,眸光靈動,像沐浴晨曦的露珠,“誒?這書怎麼已經破成這樣了……”
“確實破舊得連字都看不清了。但上邊還繪製了一些圖樣,像是西域某國的創世傳說,依稀可以辨認出個大概。”
“哦!”少女抬頭笑道,“這書,借我行嗎?”
陸長義這才看清少女的美目巧笑,心裡竟有些莫名的觸動,差一點就答應了。
“……不是很方便。”
“好吧……”少女略感失望,但眼底轉瞬間就恢復了奕奕神采,“不能借,那就由你講給我聽吧,就現在!”
“嗯,好。”
兩人在草叢裡窩了很久,陸長義將自己所瞭解的西域傳說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又與少女講了些天文地理的心得。
少女的眸光在少年的眼睛裡遊走著,時而歡欣時而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