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九嶷神廟沉默巍然。山風輕拂林梢,便顯得分外寧靜安謐。暗藍深遠的夜空上,極皎潔的一彎眉月,宛如藍綢底裡繡上的玉白半弦。
仰首看天,水銀般的月光傾瀉在我的發上、肩上、衫裙上,彷彿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撫過內心難言的痛楚。
“浮生歡愛如明月,半夕團圓半夕缺。悲喜無端翻舊曲,忍將明月填新闕。楚地衣冠葬白骨,夷宮荒草埋池榭。唯有清輝似舊時,引人幽思盡遙夜。古今一輪明月下,多少兒女揮淚別。”
“芷蘭嬌弱難養,花期極短,可是開的時候,你看它可有多美……生命的短暫與美好,大抵如此罷,也就分外地讓人懂得去珍惜……”
那個月夜,曾聽他說過的一字一句,此時都如潮水般地湧上了心頭。
唯有清輝似舊時,引人幽思盡遙夜。
這彎明月的清輝,曾經照耀過千萬年來的浮生,見證過多少歡愛。當初的秋水姬與林致遠、後來的香爐與和尚、還有今日的我們——敖瑩和林寧。我們都曾看過這一彎明月,引發心中無限的幽思與愛戀。
在問天殿外那熟悉的長廊之間,我不由得停下腳步。一尺高的陶盆一字排開,依舊佇立在兩邊廊下。然而,那些曾經在靜夜裡悄然開放的芷蘭,如今花期已過,徒留下光禿禿的淺綠葉片。
芷蘭凋謝了,這四十年才開一次的奇葩,在那短暫的六天之中,見證了林寧同樣短暫而眩目的生命。
白光一閃,陵訶出現在我的面前,臉上還明顯地帶有淚痕。他看見我時,也沒有太多的訝然,只是點了點頭,說道:“大司命在裡面……你……”
林寧!
我的頭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雙足不由得提了起來,風一樣地向前奔去,只到最後雙膝一軟,撲倒在他的床前.
燭光如豆,在夜風中輕輕跳動,藉著微弱的燈光,看得清室內竹榻木椅,四壁蕭然。我從來沒有進入過林寧的臥室,也沒想到堂堂的大司命所居之處,竟是這般的簡陋質樸;原木窗臺上置有一隻土陶瓶,瓶內數叢草蘭,月色下越是顯得葉綠修長,繁茂悅人。
燭光拖著長長的暗影,斜斜地投射到床榻之上。林寧側身而臥,覆著暗藍印花單子,身體上似乎都有熱氣蒸騰而起。他聞聲睜眼,一見是我,眸中不由得閃過一抹驚喜之色,失聲道:“你……你……他們……你”
我一把捧起他的手,但覺千言萬語,都化作心中滾滾洪流,衝擊得心口痛如將裂。
他們……他們怎麼找得到我?我又怎麼會來?你要問的,是這兩句話麼?因為他們愛你,我也愛你。只要是愛你,又有什麼會做不到呢?
他終於對我笑了一笑,那笑容極其虛弱,極其空茫。彷彿穿越時空萬載而來,淡淡的掠影裡,是無法釋懷的深情.
“水兒,你來了。”
有熟悉的話音,輕輕響起在我的耳邊。
水兒……水兒!他在叫我水兒!
我茫然地望向他,而他只是望著我微笑。
嗡地一聲,彷彿我的靈魂被一蓬陡然飛起的大火燃盡!一片空白,輕飄飄的
東西,是最後一抹絕望的青煙。
我軟倒在他的身上,手指緊緊地、徒勞地撕扯著他的衣裳,搖動著他的身子,嘶聲叫道:“你……你……”一口氣堵在腔子裡,雖是在大聲嚎哭,卻流不下一滴淚來。
他什麼都知道,這個該死的殺千刀的男人,哪怕是過了那麼多輪迴,可是他仍然記得如此清晰。他並不是天仙,是不是因為有著悲天憫人的情懷(奇*書*網^。^整*理*提*供),才使得他在輪迴中靈性始終未曾泯滅?
一雙溫暖的大手,遲疑的、然而緩緩地扶住了我的肩膀,同時一方淡青色的帕子遞了過來,帕角上是繡金的野菊。
淚眼中我轉過頭來,只見三郎靜靜地站在身後,面龐上滿是哀傷與痛惜,飛金雲袖微微顫動,彷彿他此時不定的內心。旁邊青綠衫子的女子不動顏色,默然佇立,正是嚴素秋。遠處,阿紫低垂螓首,手指翻絞不定,竟不敢看我一眼。
我將頭挨在林寧的被褥之上,一動也不動,唯有眼淚悄悄滑過面頰,擦著他的床欞,落入了腳下的泥地之上。清晰地聽到他低聲嘆息一聲,喃喃道:“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為?”
林寧伸臂攬住我,終於再也沒有了絲毫的顧忌。熟悉的青草氣息嫋嫋升起,淡淡地繞住了我,他兩道平靜而眷戀的眸光,始終未曾離開我的身上:“水兒……佛……佛陀不是說了麼?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