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他運氣不錯,剛一進山便遇見了戴家的兒子……姐姐你才進山,定是不知道的,戴家的阿勝哥哥心腸好,功夫又高,這山中精怪倒有一大半不是他的對手。阿勝哥哥好心護他進山,他才採到了那味草藥。可是後來天色晚了,他……他……便在這裡遇見了阿蘿。”
我靜靜地聽著,也知道阿蘿這番話語,是深藏在心底已久,卻很少向人傾訴的秘密。與其說是在說給我聽,不如說,是她在自己說給自己的心靈。
她怔怔地出了一回神,嘴角的甜蜜笑容卻絲毫不減,十足一副情竇初開的模樣。接下去說道:“他說,那一晚他說的話,是這一輩子說得最多的。他在鎮上也沒什麼親人,平日鑽研醫術,連親近一點的朋友都沒有。很多煩惱憋在心裡,卻不知跟誰去說。現在什麼都講了出來,我又是這麼的……這麼的善解人意,他心裡可就舒服多啦!
大姐姐,他說治好了那個病人,得空便會再來這裡找我。他這一走,也有好幾個月啦,我天天盼著他來,可他總也不來。”
阿蘿輕輕嘆了口氣,滿含企盼的眸光轉向了我:“大姐姐,你是個好人,等你辦完了你的事情,下山之後,能不能幫阿蘿去鎮上找他呢?若是找著了他,叫他快些來看我,因為……因為秋天就快來了啊……”
我不明白她總是提到秋天,便問道:“姐姐一定會去幫你找他的。不過,阿蘿,既然你是想他,為什麼不自己去鎮上找他呢?他再進山來,若是遇上精怪,只怕是於性命有傷啊!”
阿蘿遲疑了一下,道:“我求過阿勝哥哥,如果他進山的話,阿勝哥哥會暗中保護他的。至於我……大姐姐,我……我是走不了的……”
因為阿蘿執意不肯隨我離開,我又憂心如焚,便沒有再追問下去。在山路上走了許久,回過頭去,還看得到阿蘿在樹叢中張望目送的小臉。這在陌生的山林之中,與我萍水相逢的小女孩,不知為何,卻對我有著一種依依眷戀之意。
我依照阿蘿的指引,找到一條草蔓橫生的偏僻小路,徑直向山上爬去。我因為聽聞九嶷神廟之名,舜源峰又為其駐紮之地,恐怕峰頂天際設有攔阻仙人的結界,故只能如凡人一般,手足並用,爬上山去。
山中道路有如羊腸,極是崎嶇難行,又頗為陡峭,好幾次若不是用手及時地揪住了藤蔓,只怕便要摔下山去。
走了不知多久,終於爬上一處略為平坦之地。我還沒顧得上歇下一口氣,忽聽一個小孩子聲音含糊不清地叫道:“姐姐!姐姐!”
我喘了一口氣,強自抬頭一看,只見不遠處有一個頭梳雙角的小孩子,繫著榴紅肚兜,不過兩三歲的模樣,粉白玉琢,生得十分可愛。他坐在綠草叢中,伸出兩隻胖胖的小手來,似是要我抱擁,嘴裡猶自哭喊道:“姐姐!回家!抱抱!”
是誰家的小孩子,竟被丟棄在了這荒無人跡的山中?莫非是虎狼造孽,在山下村鎮將其銜來的麼?
我正待走將過去將他抱起,忽見那孩子身上隱隱閃現出一道青灰色的熒光,心中疑雲頓起。忽聽一男子聲音喝道:“姑娘,千萬不要過去!”說話之間,也是九嶷當地口音。隨即一道青光射來,正好擊中在那小孩子的身體之上。
那小孩子發出一聲悽慘的叫聲,但隨即身上冒出一股黑煙,瞬間整個身體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一跤坐倒地上,又驚又怒,叫道:“你幹什麼?”那男子見那小孩子消失不見,長舒一口氣,溫言說道:“這是一種名叫傒囊的怪物,在這九嶷山中最多。它常常化作小孩子的模樣,騙你過去抱它,並按它的指引送它回家。但一旦你跟它回到它的巢穴,你的魂魄便會被它吸盡。
方才情況緊急,我唯恐姑娘你受到傷害,所以只能出手將它誅滅,讓你受到驚嚇,卻是我的不是。”
我聞言吃了一驚,但心中仍有警惕之意,便故意說道:“我怎知你不是個害人的妖怪?說不定倒是你看中了這個小孩子,使個妖法將他攝走了,卻編出這一大篇謊言來欺騙我這個弱女子。”
我這一轉過頭來,那男子便看清了我的相貌,微微一驚,脫口說道:“你……你……”他頓了一頓,反而失笑道:“你這姑娘,真是會胡說八道。”
那是個約莫二十七八的男子,揹著一隻楚地特有的細腰綠蔑竹簍,幾大叢青翠欲滴的藥草枝葉,從粗大的簍口裡探出頭來,帶著一種特別蓬勃的生氣。洗得發白的青衫下襬和湖青白底布履的履尖之上,都沾有些許溼土敗葉,還沒來得及拍打幹淨。看這樣子,顯然是剛從山上採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