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捆捆捆紮整齊的書刊。所有的傢俱、物品都獲得了空前一致的外觀,都是用同樣的材料包紮起來的。黃燦燦、毛茸茸的外表上勾勒著幾根粗細不一的灰色鉛絲。鉛絲上用更細的鐵絲懸掛著一些白色的小布片。上面無一例外,用毛筆寫著“洪澤汪集三餘——陶培毅蘇群”。前者是老陶家下放的目的地,後者是老陶和他妻子的名字。
包紮工作進行了兩天,老陶全家一起動手。挪動衣櫥時鄰居還來幫了忙。總算弄得差不多了,老陶坐在床沿上稍稍歇息。他抽了一支菸。看著包紮完畢後傢俱上支稜出的那些小布片,總算放下心來。
中午單位來了一個人,送有關的手續材料。蘇群泡茶進來,連個放杯子的地方都沒有。老陶將床沿讓給該同志坐了,自己站著和他說話。蘇群捧著一杯茶,在旁邊伺候。該同志接過茶,抿了一口,將杯子送還蘇群。蘇群捧著杯子,等他再喝。該同志沒有再喝,指點一番後便起身告辭了。臨走時他告訴老陶:運傢俱的卡車下午就到。
果然,下午兩點來了一輛卡車,停在樓下的院子裡。車廂裡站著兩個年輕人,他們是來幫忙抬傢俱的。老陶家人喜出望外,他們本以為傢俱得自己弄上車去。大約是中午蘇群獻茶有功,老陶家才受到了特殊的待遇,這樣就不用麻煩鄰居了。
所有的家當都被抬下三樓,搬上了卡車。兩個年輕人很有經驗,將傢俱排得很是緊密。重的、大件的放在下面,輕的、零碎的傢俱放上面。衣櫥是重點的重點,不僅因為體積龐大,它的前面鑲嵌著一面大鏡子。蘇群抓緊時間,在包裹好的衣櫥上又加了兩床棉花胎,然後用繩子扎牢。這個龐然大物用了四個人才搬上車去。兩個年輕人抬前面,老陶和蘇群抬後面,陶文江也從中搭了一下手。上去後,衣櫥高高地聳立,俯瞰著車下站著的老陶一家以及看熱鬧的鄰居。草墊、蒲包之間依稀露出星點鏡面,目光一樣閃了一下。之後,卡車駛出了院門。
老陶一家回到房間裡,那兒已經空無一物,除了遍地散落的蒲包、草繩,把紫紅色的地板都覆蓋住了。環顧四周,老陶說:“可真比以前亮堂多了!”
3
當晚,老陶一家住進了一家部隊招待所。來這裡過夜的何止他們一家?有四五十戶,都是明天要下放的。招待所的院子裡頓時熱鬧起來。大家在食堂裡吃了晚飯,之後,就按性別長幼分開了。男人們住在一起,女人帶著孩子住在另外的房間裡。每間房間裡都有十來張床鋪,上面鋪著雪白的床單。
下放(3)
熄燈以前可以互相串門,老陶、陶文江來到蘇群、陶馮氏所在的房間裡。那兒簡直就像一個母系社會。一個老太太坐在床沿上,她的女兒或兒媳婦正端著腳盆伺候她洗腳。一個年輕的女人撩開衣服,在給寶寶餵奶。那些半大的孩子則繞著床鋪追逐打鬧,喧譁不已。其間夾雜著母親呵斥孩子的聲音、祖母無奈的嘆息以及嬰兒哇哇的啼哭。咳嗽聲、打嗝聲、自言自語和拉家常的聲音不絕於耳。
老陶和陶文江坐在一張單人床上。這張床的規格大小和房間裡的所有床鋪一樣,今晚完全屬於老陶家,蘇群將帶著小陶睡在上面。陶馮氏被分配在旁邊的另一張床上,與另一家的一個老太太合睡。這張床老陶家今晚只擁有一半,當然是靠著蘇群、小陶那張床的一半。
老陶和陶文江坐了一會兒便出來了,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那裡同樣放置著十來張床。房子裡空空蕩蕩的,氣氛遠不如蘇群她們那邊熱烈。離熄燈尚有十幾分鍾,各家的男人們還在串門。十來分鐘後,他們紛紛回來了,迅速地洗漱上床。黑暗中老陶久久不能入睡。已經三十年了,他沒有和陶文江在一張床上睡過了。此刻,隔著衣褲和被子,父子倆緊挨在一起,彼此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
天沒亮的時候響起了軍號聲,招待所所有房間的燈都亮了。下放的家庭開始起身,忙著收拾行李包裹。之後,呼兒喚女地來到院子裡的水池邊洗漱。七八隻水龍頭這時一起擰開,冰冷的自來水嘩嘩地濺落在池底的水泥上。人們在黑暗中呼喊、辨認,終於找到了家人,然後扶老攜幼地去食堂吃早飯。
運送他們的大客車已經停在院子裡了,有五六輛之多,整整齊齊排列著。依稀的曙色中,車頭前方懸掛的大紅花由灰轉紅,直到紅得不能再紅。這時,天已經大亮了。
下放的家庭按到達的目的地和人口多少,分成幾組,分別登上裝扮著彩旗花朵的客車。老陶家共五口,他們所在的那輛車上另有六家人,都是去洪澤汪集的,只是具體的大隊和生產小隊不同。據說相距也不是很遠,都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