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絲縈向前慢慢的走著。雨絲好輕柔,輕輕的罩著她。她緩緩的向前移動,像行走在一個夢裡,那惻惻的風,那濛濛的雨,那泥土的氣息,和那松濤及竹籟,把她牽引到了另一個境界,另一個不為人知的、朦朧而混沌的境界裡。她沉迷了,陶醉了,就這樣,她一直走到了含煙山莊的廢墟前。推開了那扇鐵門,她走進去,輕緩的遊移在那堆殘磚廢瓦中。雨霧下的廢園更顯得落莫,顯得蒼涼。那風肆無忌憚的在倒塌的門窗中穿梭,藤蔓垂掛在磚牆上,正靜悄悄的滴著水,老榕樹的氣根在寒風中戰慄,柳樹的長條上綴滿了水珠,亮晶晶的,每滴水珠裡都映著一座含煙山莊——那斷壁殘垣,那枯藤老樹。她嘆息。多少的柔情,多少的蜜意,多少古老的往事。都湮沒在這一堆廢墟里。誰還能發掘?誰還能找尋?那些埋葬的故事和感情?屬於她的那一份夢呢?像這廢墟,像這雨霧,一般的蕭索,一般的迷濛,她怕自己再也拼不攏那些夢的碎片了。在一堆殘磚上坐下來,她陷入一種沉沉的冥想中,一任細雨飄飛,一任寒風惻惻。她不知坐了多久,然後,她被一聲呼喚所驚動了。“含煙!”
她抬起頭來,一眼看到柏霈文正站在含煙山莊的門口,帶著滿臉的焦灼和倉皇。他那瘦長的影子浴在薄暮時分的雨霧裡,有份特殊的孤獨與淒涼。
“含煙,你在嗎?含煙?”柏霈文走了進來,拄著柺杖,他腳步微帶蹌踉。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雨衣,在他的臂彎中,搭著方絲縈的一件風衣。方絲縈從斷牆邊站了起來,她不忍看他的徒勞的搜尋。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她說:“是的,我在這兒。”一層狂喜的光彩燃亮了他的臉,他伸出手來觸控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哦,我以為……我以為……”他喃喃的說著。
“以為我走了?”她問,望著他,那張臉上刻畫著多麼深刻的摯情!帶著多麼沉迷的痴狂!哦!要狠下心來離開這個男人是件多麼困難的事!她真會嗎?帶走他那黑暗世界中最後的一線光明?“哦,是的,”他倉促的笑了,竟有點兒羞澀。“我是驚弓之鳥,含煙。”他摸摸她的頭髮,再摸摸她那冰冷的手。“你溼了,你也冷了!多麼任性!”他幫她披上了風衣,拉緊她胸前的衣襟。“老尤說你不肯上車,一個人冒著雨走了,我真嚇了一大跳。呵,別捉弄我了,你再嚇我幾次,我會死去。”
“我只是想散散步。”她輕聲說,費力的把眼光從他臉上掉開,望著那雨霧下的廢墟。“這兒像一個墳場,埋葬了歡樂和愛情的墳場。”
“會重建的,含煙,”他深沉的說:“我答應過你,一切都會重建的。”
“有些東西可以重建,只怕有些東西重建不了。”於是,她輕聲的念一首詩,一首法國詩人魏爾侖的詩:
“在寂寞而寒冷的古園中,
剛剛飄過兩條影子朦朧。
他們眸子木然,雙唇柔軟,
他們的言談幾乎不可聞。
在寂寞而寒冷的古園中,
兩個幽魂喚回往事重重。
……——那時,天空多藍,希望多濃!
——希望已飛逸,消沉,向夜空。
如此他們步入野燕麥間,
只暮天聽見他們的言談。“
“你在唸什麼?”柏霈文問。
“一首詩。”
“希望你沒有暗示什麼,”柏霈文敏感的說:“我現在很怕你,因為我猜不透你的心思,把握不住你的情感,我總覺得,你在想辦法離開我。於是,我必須用我的全心來窺探你,來監視你,來牢籠你。”
“再給我築一個金絲籠,像以前一樣?那個籠子幾乎關死了我,這一個又將怎樣?”
“沒有籠子。”他說。“那你就任我飛翔吧!”
他打了個寒戰,聲音微微有些兒戰慄:
“我將任你飛翔,但是,小鳥兒卻知道那兒是它的家。”
“是嗎?”她幽幽的問,看著那廢墟。我的家在那兒呢?這廢墟是築巢的所在嗎?何況,鵲巢鳩佔,舊巢已不存在,新巢又禁得起多少風風雨雨?
“我們走吧,含煙,你淋溼了。”他挽著她的手。
“我還不想回去,”方絲縈說:“淋雨有淋雨的情調,我想再走走。”
“那麼,我陪你走。”於是,他們走出了含煙山莊,沿著那條泥土路向前走去,暮秋的風雨靜幽幽的罩著他們。好一陣,他們誰都沒有說話,然後,他們一直走到了松竹橋邊。聽到那流水的潺□,柏霈文說:“有一陣我恨透了這一條河。”
“哦,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