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陳柏賢像個普通老頭一樣,在那絮絮叨叨,數落兒女,莊小安也不好接話,只得又說一遍:“陳老有事請講。”
房間裡的感覺,很是壓抑,也可能是陳柏賢身上那股老年人的味道,以及濃重中藥味,還有陰暗燈光和環境造成的。整個房間除了床,對面黑屏的大電視,就沒有任何傢俱。牆角擺著急救推車,60年代蘇式風格的高房頂,磨掉油漆的木地板,空空蕩蕩,死氣沉沉,如同停留在一個已廢棄的年代。
莊小安的思緒不過兩秒,陳柏賢終於轉回正題:“小安大師,紅裝給你看了那張照片了吧?”
“看了。”莊小安點頭。很明顯,外面的一舉一動這裡都知道。一旁的大電視,無疑就是監控螢幕。
“有什麼想法?”陳柏賢很是希冀地望過來。
哥有個毛想法!莊小安腹誹不已,一邊就斟酌道:“之前看照片,覺得在哪裡見過。不過見到陳老之後,立刻就明白了。那位是您的子侄?”
“你也覺得像?”陳柏賢笑了,“是用紫微神術推算的?”
老傢伙這精神狀況,貌似真有問題!莊小安差點翻白眼,只好苦笑道:“陳老,這個不用推算吧,只要看一看就能猜到。”
“是啊,是啊,”陳柏賢又開始嘆氣了,“他們都說像,紅裝兩口子也這麼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自己的子侄,自己都不知道?莊小安很無語,又不好問,一邊對這位的“病情”又肯定一分,表面看來,好像一切正常,但多半是老年痴呆加癔症,難怪陳紅裝那兩口子這麼糾結。
瞄一眼莊小安的表情,陳柏賢緩緩搖頭,咳嗽幾聲,又望著天花板油然道:“小安大師,老頭子給你講段故事吧。”
“陳老請說。”莊小安只好道。探望探望,不哄好,老傢伙肯定是不會罷休的。
“故事,其實也不復雜。發生在45年前,那年,有一個28歲的年輕人,剛在軍隊裡提了幹,又趕上運動。下放到南方一個縣當軍代表。這個年輕人,當時已經結了婚,有一個五歲的女兒,但是夫妻之間感情並不好。那個年代嘛,都是組織介紹,大家湊在一起過日子,也不存在什麼愛情不愛情,不能和現在比啊。”陳柏賢說著,就帶上了一絲調侃的笑意,“小安大師。人不風流枉少年,但要換在那時候,可是要論做流氓罪槍斃的。”
“呵呵。”莊小安只能乾笑一聲。你妹的,哥那些傳奇故事,看來老傢伙都知道了。
“呵呵,那個年輕人,也正是血氣方剛的歲數,偷看過不少俄國浪漫主義文學作品。”陳柏賢繼續微笑,表情似有無限感慨和懷念。“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一個女孩。這個女孩,20多歲,很漂亮。非常的漂亮。可惜,她是地主子弟,和根正苗紅的他是兩個世界。”
“但是,這並不能妨礙他們相愛。也許。女孩認識他的初衷,只是為了幫助她的父親,在受批鬥的時候。少受一些罪。但無論如何,他們好了,偷偷好了。年輕的軍代表也是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愛情。這讓他甘於冒著停職審查,大好前途毀滅,甚至被槍斃的危險,和女孩一次又一次,偷偷地幽會。荒山野林,無人之處,到處都留下了他們歡快的足跡……”
陳柏賢說著,老眼裡竟有淚水湧動:“可惜好景不長,這個年輕的軍代表,很快就因為工作調動,離開了當地。臨走之前,他內心有愧,竟然不敢告訴女孩真相,而像個逃兵一樣,不辭而別,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不敢去打聽女孩的事。不,不僅如此,他其實就是個懦夫。大半年後,他聽到女孩懷孕的訊息,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為人父的驚喜,而是驚惶恐懼,他怕,怕身敗名裂,怕女孩說出肚裡孩子父親的身份,毀了他的前途。”
“但是,女孩一直沒有說過,哪怕受到批鬥,被人辱罵成破鞋,她也守口如瓶。也許,她還帶著希望,等待苦盡甘來,他回來接她的那一天。”陳柏賢很是淒涼地苦笑起來,“可是,他正在戰戰兢兢,心中有鬼的時候,哪想得到這些,只顧不要命地做事立功,想要一旦東窗事發之後,組織上可以考慮他的以往功績,減輕處罰。就這樣,不久之後,他得到了她難產死去的訊息。”
陳柏賢面上的痛苦,幾乎是毫無遮掩地從皺紋中透出,牙齒也咬緊了:“因為她是地主崽子,又是破鞋,父親也早忍受不了批鬥,跳樓自殺了。她孤零零一個人,臨產之際,根本沒有人管,沒有人過問,也許街坊鄰居知道,可是都自掃門前雪,沒人送她去醫院,任她獨自在屋裡掙扎。其實,如果及時送醫院,她是能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