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麼,你跟劉邦勾了手。”
蒙鹽一凜,昂首道:“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胡亥冷笑道:“你事君之心不誠,又何來臉面向朕要‘真心’?!”
蒙鹽仍是昂首立著,滿面桀驁。
胡亥繞殿快步疾走,見蒙鹽無狀,更是面色脹紅,且怒且諷,道:“你大約以為朝廷缺主將,朕拿你沒辦法。朕告訴你!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尉阿撩!”
時刻守護在胡亥身邊的尉阿撩朗聲應道:“喏!”
胡亥語速迅疾,問道:“何為將領?”
尉阿撩道:“將者,上不制於天,下不制於地,中不制於人。寬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財,可以為將矣。”
“何為善用兵者?”
“善用兵者,能奪人而不奪於人。上無疑令,眾不二聽。”
“何為勝兵?”
“勝兵似水。至柔弱者,然所觸,丘陵必為之崩。”
這一番快問快答,叫人應接不暇。
蒙鹽再沒想到皇帝身旁這位不起眼的郎官,竟也精通兵法。
胡亥衝著蒙鹽走上兩步,獰笑問道:“如何?朕這郎官,乃是尉繚子後人。你等修習的兵書,乃是他先人所撰!朕告訴你!似尉阿撩這等英才,苦等朕給兵權,尚且等不到!朕留尉阿撩在身邊為郎官,乃是耽誤了他。”
尉阿撩張了張嘴。
胡亥一擺手,對蒙鹽森然道:“朕給你兵權,是給你機會。你要朕殺趙高,要朕問罪李斯,不就是要朕低頭給蒙氏賠罪嗎?朕告訴你!給你兵權,這就是朕給蒙氏最高的賠罪!你若不滿意,那沒辦法,兵權還歸朝廷,你要怎麼復仇,都照著你的心意來!”
胡亥此前一直包容甚至是迴避蒙鹽的攻擊性要求,突然態度一變,強硬起來。
蒙鹽處在輕微的錯亂情緒中,失焦的眼睛裡一片墨色,喃喃道:“我要怎麼復仇……”
胡亥清清嗓子,別真給人懟到復仇路上了啊。他正色道:“當初你在咸陽宮中,與你家人相見之時,曾與你大嫂方氏單獨說話。”
蒙鹽眉間閃過不悅之色——宮中自然到處都是皇帝的眼睛。
“朕的人並沒有聽到你們具體說了什麼。”胡亥摸摸鼻子,撒謊不帶臉紅的,“不過,朕猜也能猜到。你大嫂一定是勸你,萬一再出什麼事兒,叫你以自身為重,先逃了再說,不要管她和阿南等人,是也不是?”
蒙鹽也不傻,淡聲道:“陛下都知道了,還來問末將作甚?”
胡亥情緒漸漸平復了,面上紅色漸退,道:“你逃了之後,會來殺朕嗎?”
蒙鹽眉眼一動,淡聲道:“如果會呢。”
胡亥嘆了口氣,瞅著蒙鹽,像是瞅著個大傻子,“那你還真沒有眼力勁!”
蒙鹽:……
胡亥嫌棄地瞅著他,道:“你大嫂叫你不用管家裡人,你就真的不管了嗎?”
蒙鹽:……日他媽媽,被懟得啞口無言。
胡亥乘勝追擊,道:“兩條路朕都給你指明瞭。你若要復仇,那就解了官印虎符,堂堂正正走出去,以後隨你來找朕的麻煩。你若這次沒有放下手中兵權,那以後就再也休提復仇之事。”
殿上一片死寂。
蒙鹽垂在身側的雙拳越收越緊。
胡亥轉身,攤開了案上地圖,給了他個臺階下,平靜道:“若還願意做這一方主將,就上前來,與朕商討東南戰事。”
蒙鹽靜止般停了三息,而後沉默著走上前來,沉鬱道:“末將遵旨,自今而後,再不言及舊怨。”
胡亥微愣,他知道蒙鹽有貴族遺風,與他這種插科打諢、十句話裡九句假不同,蒙鹽是一口唾沫一個釘的人。
胡亥詫異地盯著蒙鹽,一顆心沒有落入腹中,反倒更提了起來。
蒙鹽卻已經低首去看那地圖,指著圖上山川河海,徐徐道:“故楚項氏,不只是北渡大河,末將得到的訊息,數日前,項梁率領萬人,已經佔領盱臺,周邊的東陽、淮陰等地也都陷落。末將準備自汝陰領兵東進,迎擊項梁叛軍於彭城。”
胡亥道:“項梁雖然起兵只有萬人,可是故楚臣民多有依附於項氏,就是從前陳勝的舊部,也都投奔項氏去了。等你們於彭城相會,項氏恐怕將有十萬兵馬——你可有必勝的把握?”
蒙鹽眉毛一挑,道:“七八成。”
“若此戰不利,你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