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秦王特詔:查穰侯魏冄當國專權,不依法度,多以好惡理政;閼與敗於趙,綱壽敗於齊,使國恥辱;擅改法度,復辟封地;結黨三君,四貴專國;擅自征伐,擴己封地;凡此種種,動搖國本,禍及新法,雖有功與國而不能免其罪責!今罷黜魏冄開府丞相之職,奪穰侯封爵,保留原封地陶邑;詔書頒發之日,著即遷出咸陽,回封地以為頤養!大秦王嬴稷四十一年冬月。”
“哼哼,總算還沒殺了老夫!”魏冄狠聲道,“好!老夫來春便走。”
“不行。”范雎冷冰冰道,“從明日起計,三日後必得離開咸陽。”
魏冄驟然暴怒:“豈有此理!老夫高年,雪擁關隘,如何走得?教嬴稷來說話!”
“人言穰侯橫霸,果如是也。”范雎笑了,“負罪之身尚且如此,可見尋常氣焰了。在下奉勸一句,前輩卻自掂量:大罪在身去職去位,若滯留咸陽,引得國人朝臣物議洶洶,秦王卻是難保不順乎民意了。”
一言落點,魏冄頓時默然,良久,一甩大袖便徑自匆匆去了。
三日之後,一隊長長的車馬在大風雪中出了咸陽東門。旬日之後從函谷關傳來急報:穰侯財貨輜重牛車千餘輛,多載珠寶黃金絲綢並諸般珍奇,雖王室府庫不能敵,請令定奪!這次范雎卻沒有說話。秦昭王思忖良久,便是一聲嘆息:“穰侯喜好財貨,又曾有鎮國大功,讓他去吧。”
曾是一代雄傑的魏冄便這樣去了。數年之後,魏冄死於封地陶邑,秦昭王便收回陶邑立為一縣。華陽君、高陵君遷出函谷關做了無職世族,涇陽君因刺殺范雎而被處以“遣散部族,關外監守孤居”之刑罰。至此,自宣太后開始的外戚當政在秦國便永遠地銷聲匿跡了。
三、大謀橫空出
冰消雪開的二月初二,咸陽宮正殿舉行了隆重的朝會。
老秦人諺雲:“二月二,龍抬頭。”說得是立春、雨水兩節氣一過,龍就會在即將到來的驚蟄時節騰空而起。從周人開始,關中庶民就將二月視為萬物復甦振興的祥和之期,將 整個二月叫做“春社”,如同將六月最熱的一段時日叫做“三伏”一般。春社雖非二十四節氣,但卻是周秦老民對歲月流轉的一種獨特概括。春社之期,雨水催生驚蟄而使蒼龍振翼,農人便在這段時日大起“社火”,以歡樂祭祀土地,祭祀從大地騰空的龍神,祈求五穀豐登。惟其如此,一進二月八百里秦川便是一片祥和喜慶,備耕的忙碌與歡騰的社火交相瀰漫在春寒料峭的原野,到處都是熱氣騰騰。
大朝會在此時舉行,便有著一種深遠的寓意。秦昭王即位四十二年,從來沒有在二月舉行過隆重的開春朝會。因由只有一個,宣太后與穰侯攝政,一切國事都在背後實際處置了,以國君為正尊的大型朝會便自然被各種各樣的理由沖淡了遺忘了。去冬一舉廓清朝局,四貴伏法,秦王親政。訊息傳開,朝野便是一片歡騰。商鞅之後,老秦人雖然早已不排斥外國人身居高位治國理民,然對於宣太后、穰侯四貴一班裙帶楚人長期秉政畢竟是心有別扭;宣太后之後穰侯四貴非但沒有還政於秦王,反而對秦國新法動起了手腳,民眾無言,心裡卻都是清清楚楚。如今“楚黨”盡去,秦國上下頓時如釋重負。老秦人竟是根本不關心其中情由及刑罰是否適當等等諸般細節,立即便是彈冠相慶,秦川社火竟鬧騰了個天翻地覆!
便在這瀰漫朝野的歡慶中,秦昭王率領百官先行出郊祭天,再回歸太廟祭祖,向上天先祖稟報了親政大計。午後未時,兩百餘名大臣整齊聚集在咸陽宮大殿,舉行四十二年來第一次開春朝會。秦昭王第一次全副袞冕,戴上了黑絲天平冠,佩起了三尺王劍,肅穆地登上了中央王座。
“參見秦王!”舉殿兩百餘座大臣整齊肅立,一齊長躬做禮。
“諸臣就座了。”秦昭王一揮大袖在王案前坐定,竟不由自主地向左右瞥了一眼,心中頓時一陣輕鬆。從前無論何種形式議事,王案兩側都有兩個並行座案夾持,使他如坐針氈,如今沒有了,寬闊的王臺上只有一張九尺大案威勢赫赫地矗立在中央,全部大臣都在九級白玉臺之下。一眼掃過連綿排座的大殿,便如同掃過沉沉廣袤的大秦國土,秦昭王頓時湧起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無法言傳的王權豪情,剎那之間,他幾乎便要迷醉了。
“諸臣就座。秦王開會——!”司禮大臣一聲宣呼,殿中頓時肅然。
開會者,朝會開始之發動也。如同宴會要由最尊者“開鼎”啟食一樣,朝會也須得由國君先行宣示宗旨,而後會同議論(會議)決事。司禮大臣的宣呼使秦昭王頓時清醒,他咳嗽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