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那山也不甚高,身周樹木蔥翠,
四下裡輕煙薄霧,出沒於枝葉之間。良夜寂寂,兩人足踏軟
草,竟連腳步也是悄無聲息。將到山頂,轉了兩個彎,一陣
清風,四周全是花香。月色如霜,放眼望去,滿坡盡是紅色、
白色、黃色的玫瑰。
袁承志讚道:“真是神仙般的好地方。”溫青道:“這些花
都是我親手種的,除了媽媽和小菊之外,誰也不許來。”溫青
提了籃子,緩緩而行。袁承志在後跟隨,只覺心曠神怡,原
來提防戒備之意,一時在花香月光中盡皆消除。
又走了一段路,來到一個小小亭子,溫青要袁承志坐在
石上,開啟籃子,取出一把小酒壺,兩隻酒杯,斟滿了酒,說
道:“這裡不許吃葷。”袁承志夾起酒菜,果然都是些香菇、木
耳之類的素菜。
溫青從籃裡抽出一支洞簫,說道:“我吹一首曲子給你
聽。”袁承志點點頭,溫青輕輕吹了起來。袁承志不懂音律,
但覺簫聲纏綿,如怨如慕,一顆心似乎也隨著婉轉簫聲飛揚,
飄飄蕩蕩地,如在仙境,非復人間。
溫青吹完一曲,笑道:“你愛甚麼曲子?我吹給你聽。”袁
承志嘆了一口氣道:“我甚麼曲子都不知道。你懂得真多,怎
麼這樣聰明?”溫青下顎一揚,笑道:“是麼?”
他拿起洞簫,又奏一曲,這次曲調更是柔媚,月色溶溶,
花香幽幽,袁承志一生長於兵戈拳劍之間,從未領略過這般
風雅韻事,不禁醺醺然有如中酒。溫青擱下洞簫,低聲道:
“你覺得好聽麼?”袁承志道:“世界上竟有這般好聽的簫聲,
以前我做夢也沒想到過。這曲子叫甚麼名字?”溫青臉上突然
一紅,低聲道:“不跟你說。”過了一會,才道:“這曲子叫
‘眼兒媚’。”眼波流動,微微一笑。
這時兩人坐得甚近,袁承志鼻中所聞,除了玫瑰清香,更
有淡淡的脂粉之氣,心想這人實在太沒丈夫氣概,他相貌本
就已太過俊俏,再這般塗脂抹粉,成甚麼樣子?幸虧自己不
是口齒輕薄之人,否則豈不恥笑於他?又想:江南習氣奢華,
莫非他富家子弟,盡皆如此,倒是我山野村夫,少見多怪了?
正自思忖,聽得溫青問道:“你愛不愛聽我吹簫?”袁承
志點點頭。溫青又把簫放到唇邊,吹了起來,漸漸的韻轉悽
苦。袁承志聽得出神,突然簫聲驟歇,溫青雙手一拗,拍的
一聲,把一支竹簫折成兩截。
袁承志一驚,問道:“怎麼?你……你不是吹得好好的麼?”
溫青低下了頭,悄聲道:“我從來不吹給誰聽。他們就知道動
刀動劍,也不愛聽這個。”袁承志急道:“我沒騙你,我真的
愛聽呀,真的。”溫青道:“你明天要去啦,去了之後,你永
遠不會再來,我還吹甚麼簫?”頓了一下,又道:“我脾氣不
好,我自己知道,可是我就管不了自己……我知道你討厭我,
心裡很瞧不起我。”袁承志一時不知說甚麼話好。溫青又道:
“因此上你永遠不會再來了。我……我再也見你不著了。”
聽他言中之意,念及今後不復相見,竟是說不出的惆悵
難過,袁承志不禁感動,說道:“你一定瞧得出,我甚麼也不
懂。我初入江湖,可不會說謊。你說我心裡瞧不起你,覺得
你討厭,老實說,那本來不錯,不過現下有些不同了。”溫青
低聲道:“是麼?”袁承志道:“我猜你一定有甚麼心事,是以
脾氣有點奇怪,那是甚麼事?能說給我聽麼?”
溫青沉吟道:“我跟你說。就怕你會更加瞧我不起。”袁
承志道:“一定不會。”溫青咬一咬牙道:“好吧,我說。我媽
媽做姑娘的時候,受了人欺侮,生下我來。我五位爺爺打不
過這人,後來約了十多個好手,才把那人打跑,所以我是沒
爸爸的人,我是個私生……”說到這裡,語音嗚咽,流下淚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