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也沒有了。執著羽扇的手從膝上滑下來。夫人一把挽住他,扶著他坐到榻上。
“快躺下。”夫人為孔明加高了枕頭。
孔明閉著眼睛,頭向裡偏著,手緊緊地握著夫人的手。夫人只是靜靜地回應著他,輕輕地梳理著他有些凌亂的鬢角,她知道,一切語言都是多餘的。她只是想用自己的一切,乃至於生命,去化解開這個男人所有的煩惱。
感到孔明的呼吸平穩了些,掌心也有了些溫度。她輕輕地抽出手,起身從案子上端來了安神棗粥,放在唇邊試試溫度,不涼不熱,正好。她又來到床前:“孔明,好點了沒有?吃一口東西。”
孔明睜開了眼睛,感激地望著夫人:“讓你受驚了,我沒什麼。只是覺得有些累。”
夫人用銀勺盛了一勺,送在他口邊,孔明搖搖頭:“吃不下。放下吧。餓了再用。”
夫人順從地放下了碗:“孔明,又出了什麼事?你千萬不能一個人去揹負,還有我呢,說出來,不要苦自己。”
孔明拍拍夫人的手:“我知道,阿醜,如今,只有你了。”
他撐起了身子,坐得高了些:“午時快馬來報,李嚴鼓動魏延晉京,向陛下問罪,說陛下把我幽禁了。文長血氣之勇,立刻就要興師問罪。多虧了伯約極力勸住,但是,他也不能保其長久。”
夫人低下頭:“李正方這是何意?”
孔明苦笑一聲:“何意?藉機奪權!據偵侯訊息,他已向陛下請旨入京,讓魏延問罪無非是想讓我罪加一等。而前番又書信表我稱王,用心之險,令人可恨。他是想讓我與陛下參商起來,兩敗俱傷,他從中漁利而已。”
夫人抬起眼睛:“孔明,你既然對他的用意瞭然於心,你以相父之尊平息此事,料想不難吧。”
孔明長吁了一口氣:“唉,投鼠忌器呀。陛下那裡……我若是違旨行事,陛下臉面何存?我至死不可欺君。”
夫人咬牙嘆息。良久,她抹了抹眼睛:“那,而今之計,卻怎生髮落?”
孔明笑笑:“我已命人告之魏延,讓他不可妄動,無我命令不可擅動。李嚴欲來,就讓他來吧。無非是分他一些權秉,陛下那裡,我會曉之以理,就算他要處置我,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假以時曰,他會明白的。我只是怕……”
孔明的目光迷芒起來:“我只是怕……如此一來,朝堂上,不再清平……”孔明咬著唇,重重地捶了一下榻:“唉!但願先帝在天有靈,佑我季漢,保護陛下吧。”
“先生!”門轟地一聲開了。婉雲帶著一陣風闖了進來,她滿臉的淚水,幾步來到孔明的榻前,跪了下去:“先生,恕我不該偷聽先生與夫人的私語,但是婉雲實是想為先生分憂。先生說的對!先帝會庇護先生渡過難關的。”
婉雲的眼睛閃著亮光,她從袖裡取出了那個帶著她體溫的錦匣,高高地舉過了頭:“先生,這是七年前,先帝在奉節永安宮裡交給我的,他說,如果你遇到了難處,讓你開啟它,它會幫你渡過任何難關的。”
黃夫人驚得身子一震。
孔明欠起了身子,目光鎖定在那個錦匣上,腦海中翻過了那轟鳴的江水聲,眼前是先帝那留戀的眼神,漸漸的,眼前的一切全變得模糊起來,他覺得,兩串溼溼的東西滑下了面龐。
婉雲把錦匣往孔明懷裡送了送。孔明顫抖著手接了過來,一瞬間,彷彿那遙遠的溫暖感覺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的手好像又一次與另一隻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這隻手在源源不絕地為他身體裡注入著力量。
“主公……”凝聚在睫毛上的珍珠撲撲地打在錦匣上,孔明一遍一遍地摸索著,不願開啟,好像開啟它,就開啟了一段不真實的美好回憶。
“先生,快開啟吧。”婉雲催促著。
孔明用手擦了擦匣上的淚水,小心地揭了封蠟。匣蓋輕巧地彈開了。那小小的匣裡竟迎面撲來一陣讓人心痛的氣息。兩策帛卷靜靜地躺著。泛著微黃的光澤。
孔明小心地拿起第一策,輕輕地展開,熟悉的字跡讓他一陣暈旋。
展開這微黃的卷帛,就好像展開了以往逝去的曰子,展開了那溫暖慈祥的笑容,展開了那欣賞與關切的眼神……
手微微顫抖著,孔明抬起頭,眼睛合起來,睫毛上浸著細碎的淚珠。頜下的清須隨著無聲的隱泣輕輕地顫動著。
夫人深深地嘆了口氣,孔明的表情,像極了一個受了無數委屈終於找到依賴的孩子。
“先生,先帝說了些什麼?”婉雲急切地催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