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衛的背影,子安輕輕嘆了口氣。來到孔明的書案後,用拂塵細細的拂拭著,又細心的整理著案頭累起來的文書簿冊,文房四寶。
忽然間,一份看似剛起草的表章引起了子安的注意:
表中都護、驃騎大將軍李平署丞相府事,其子豐為江州都督……
子安沒有再看,悶悶的合起了表,放在一邊。回頭向著帳裡不滿的看了看。憑什麼又給李嚴封官,署丞相府事?他現在,快與丞相平起平坐,越發的得意了。丞相北伐,讓他出江州兩萬的兵力,他竟然敢借機要脅,為自己討賞晉級……
子安撫著樸素的案几,眼神注目著案角斑駁的漆皮:丞相啊……如今可有人,為你討封?除了那個別有用心的李嚴!卻為什麼,別人做了一點點的事情,你都要如此寬弘,是了,如今你位極人臣,用不著什麼封晉,但是我知道,你想要的,絕不是那個虛名榮顯,也絕不是那些讚頌稱譽,知己凋敝,故人遠行,先生你最想要的,是他們的鼓舞與他們真心的,欣賞的目光吧……
子安叉開手指,平平抹過案面。他驚訝地感到,這案沿,竟然微微地向裡凹了薄薄的一層。
子安把身子貼過去,眼睛有些發酸。先生啊,這小小的書案,竟被你磨薄了一層,說出去,誰能信……你倒底,為了什麼?大漢是多麼幸運,因為有了先生。
子安把目光送向帳口,卻沒有看什麼,只是遊離在透過帳隙灑進來的陽光之中。腦海之中,滾過那塵封的片段。
“恭賀皇叔坐領西川——”簡憲和大袖舒捲,執著杯子走到主座前,大聲說著時,又轉回身,向著在座的文武高舉起酒爵。
“老張也敬大哥一杯!”張飛沒有舉杯,而是抓住了酒甕。
“末將等敬皇叔!!——”
“下官等敬皇叔——”
劉備站起身來,酒力與興奮讓他的臉上溢著紅光。他的手微微有些抖,略停了停,步下座來,站到廳中:“備能有今日,全賴諸公用命,備與諸公同飲!”
說時,一飲而盡。座下又推杯換盞熱鬧起來。孫乾笑眯眯地站起身:“主公,我想,這是你河北舉兵以來,最高興的一天了!!”
“對對!”魏文長也搖晃著站起身:“取了益州,佔著荊襄,兵強馬壯!豈能不樂!”
眾人又紛紛舉起酒。
劉備看著諸人,待他們平靜下來,劉備似是微嘆了一聲:“諸公差矣。備,至樂之時,是七年前。”
大家端著酒杯互相望著,不明所以。張飛掰著粗笨的手指:“大哥,你醉了吧。七年前,咱們兄弟正讓曹阿瞞追著跑呢。”
眾人哈哈大笑。劉備也苦笑著搖頭。
俄爾,他轉回身,向著張飛的案子上倒了一盞酒:“七年前,備尋得了復興漢室的至寶。也讓劉備,這個雄心漸泯的落魄之人,得見光明。”
眾人安靜下來。望著劉備。劉備面帶微笑,輕輕的,向著側坐在主席旁的諸葛亮舉起酒。
孔明一時之間有些尷尬,但是在劉備執著的目光注視之下,他似是明白了什麼,也輕輕的端起杯,向著劉備舉舉,座下文武肅然起立,也舉起了杯子。
子安還記得,他在先生身邊,感覺得到孔明在微微的顫抖,他也看見,先生眼睛裡閃動著的淚光。
唉……如今,要是有個人,就是這樣的,在勝利的時候,向著先生,遠遠的舉舉酒杯,默契地對一下眼神,那該有多好。
子安搖著頭,從案角邊站起身。而此時,似乎從帳子外面傳來一些紛亂的聲音。他一急,幾乎是踮著腳飛快地跑了出去。
帳外果然來了幾個人。子安認出來,是為丞相開灶的田伯,他笑盈盈的,手裡捧著一個大食盒,正與侍衛們說著什麼,看見子安更是高興。
“哎子安小哥啊——”
子安不等他說完,揪著他走得遠了些。用手指擋在唇上:“小聲些,丞相才睡了不到一個時辰。”
“哦哦。”田伯張著嘴,向帳子的方向看看,連忙壓低了聲音:“子安小哥,我是來給丞相送蠻頭來啦,你看。”
他說著,掀開了食盒,頓時,一陣清香夾雜著熱氣撲面而來。“嘿、新磨下來的面,讓丞相嚐個新鮮!”
子安笑了:“呵,真香啊。你先拿回去,晚上讓丞相吃。”
田伯有點遺憾地蓋了盒蓋:“好吧,等晚上,給丞相做新的!”
“別等晚上啦……”
熟悉的聲音傳出來,大家都朝著帳口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