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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頁

那都是好久之前的記憶了。贏舟以為自己不記得的。 鹹燒白底下鋪的是梅乾菜,粉蒸肉底下鋪甜甜的南瓜。小孩子難免會饞。 食物的香氣飄了出來。 贏舟從學校說到了朋友,說到嗓子都疼。許文玲站在灶臺的另一邊,微笑著看著他。 熱騰騰的乳白色蒸汽升起,她面容模糊。 “時間快到了啊,”許文玲突然嘆息了一聲,“小舟,好了嗎?媽媽要控制不住了……你聞起來好香。” 紅色的血線,已經從背後蔓延到了她的正臉,像是正在燃燒著的舊照片。 贏舟拿出了槍。 之前用它打過兔子,槍裡還有子彈。 子彈是研究所特製的,能對進化源和詭異生物造成傷害。 這麼近的距離,紅皇后躲不掉的。 贏舟的身體在發抖,他從沒抖得這麼厲害過,手指扣在了扳機上,槍口對準了對面的許文玲。 濃煙嗆進了他的鼻腔,肺部是燒灼似的疼痛。 他們都已經猜到了結局,沉默是最後的倔強。 “對不起……”許文玲突然說話,聲音有些哽咽,“有些時候我的確恨過你,總覺得沒有你,我的生活會好一些。是我太懦弱了,又沒有勇氣。好在你是一個勇敢的小孩。” 否認恨意的存在,只會抵消愛的真誠。 但談論對親人的怨恨,總是有些難以啟齒。 媽媽可以恨自己的孩子嗎?孩子又可以恨自己的父母嗎? 贏舟的眼淚猝不及防地流下:“我不想聽這個,媽媽。” 許文玲笑了起來:“但我也愛你,謝謝你成為我的小孩。” 贏舟覺得自己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四肢僵硬,但再不開槍就要來不及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是想放棄的。永遠留在這個島上,哪怕明知這只是片刻的假象。 但他是一個勇敢的小孩。勇敢的小孩需要面對殘酷的真相。 所以,贏舟顫抖著回答:“……我也愛你。” 下一秒,槍聲響起。 122 血霧在贏舟的面前爆開。 他的視線模糊,看不清許文玲的臉,只能看見她濺起的血花,在沾滿油的櫥窗上、青灰色的牆上。 整個島嶼地動山搖,草坪上出現清晰可見的地裂紋;島嶼最中心那株青綠色的根莖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筆直的莖身彎曲、垂墜。 贏舟手裡的武器掉在了地上。一團說不出的空氣堵在了他的嗓子眼。 他站不穩,摔在了地上。周圍不斷有碎石落下,他朝著許文玲的位置爬去,然後抱住了她的屍體。 他茫然地用手堵住了許文玲胸口那個血洞。但堵不住,亮粉的、甚至帶著熒光色的血液從贏舟手指的縫隙裡湧出,不是正常的溫熱粘稠的觸感,像剛化開的冰水。 橫樑、碎石、磚瓦,坍塌的聲音就在耳邊;而贏舟完全沒辦法動彈,他喪失了所有行動的能力,身體和靈魂相隔著好幾米的距離。 但他卻下意識地拿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要砸在媽媽臉上的石頭。 石頭是水泥的,實心,如果不是因為贏舟和普通人不太一樣,這塊石頭足以把他砸到吐血。 但現在,他只是背上稍微有些疼。 這種疼痛感喚醒了他。 贏舟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指尖在脖子上劃出一道道刺眼的血痕,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尾滑落,嘔出了一朵又一朵吞嚥不下去的白色花瓣。 他終於嚎啕大哭。 湖心島的坍塌還在繼續。 贏舟哭到大腦缺氧,視線一片模糊。房屋倒塌,把他們掩埋在一片廢墟下。 他覺得自己一定流血了,但贏舟沒有力氣去擦。 直到有人從廢墟里翻出了他。 是裴天因。 或者說人類形態的四毛。 裴天因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從廢墟里撈了起來。 贏舟的手還握著許文玲的手,然後他意識到那或許不是許文玲的手。 他手裡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截枯樹枝。 “舟、舟。走。”裴天因說。 贏舟沒有再哭了,只是也沒能給出什麼反應,像沒有生氣的玩偶。甚至都沒辦法站穩。 裴天因把他的一條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攔腰抱起了贏舟,往湖邊跑去。 贏舟側過頭,看著那個倒塌的家越來越遠,那裡埋著他的童年和媽媽。 他的媽媽死了兩次。其中一次死在他的手裡。 贏舟突然掙扎起來,嗚嗚咽咽地哭著,想掙脫裴天因的懷抱,回到媽媽的身邊。 但對方把他抱得很緊,密不透風。 擁抱既是安慰,也是牢籠。他掙脫不了,於是洩憤似的咬住了裴天因的脖子。像是想要透過強迫性的暴食嚥下自己的痛苦和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