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母親大聲喊道,她發現了黑子,她朝黑子飛快地追去。
黑子跑不動了。
他站在河岸邊的萋萋芳草中,風吹著他的粗布衣裳,他感覺到了水氣中透出的清涼,他站在那裡,不敢回頭看他的母親。
母親就站在他的身後。
母親的頭髮凌亂,但黑子看不到;同樣的,母親的淚水和黑子的淚水他們相互都看不到。
母親的聲音顫抖著:“黑子,你不要離開媽,不要哇,黑兒——”
黑子的身子也顫抖著。
母親的聲音隨風飄來:“黑兒,你不要走,黑兒,媽給你跪下了。”
黑子聽到“撲通”的一聲。
那聲音很沉悶,讓黑子的心靈響起了悽婉的歌聲。
黑子猛地轉身,快步走到母親面前。他朝母親“撲通”地跪下。母子倆緊緊相抱在一起。黑子咬著牙,愣是不讓自己的哭聲響亮起來。
不遠處的朦朧中站著一個黑影。
那是撐船佬。
黑子和母親相擁著站起來。
母親輕輕地推開了黑子。
母親顯然發現了不遠處的黑影。
她突然瘋了似的從草地上抓起一把青草,朝黑影狠狠地扔過去,撕心裂肺地喊道:“沒良心的醜鬼,你再欺侮黑兒,我就死給你看!”
那黑影緩緩地飄移走了。
黑影是無聲的,也是寂寞的,或者說也是痛楚的。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傷痛。
黑子終於大聲哭起來。
黑子的哭聲和大河的嗚咽聲混雜在一起,深遠極了。來自心靈深處的哭聲和自然的嗚咽聲在這有風的夜裡鼓盪著一種無以言說的憂傷和疼痛。
黑子希望自己能夠長出翅膀,離開曲柳村飛向未知的遠方。人的肉體上註定永遠也長不出飛翔的翅膀,但嚮往自由嚮往美好的心靈上的翅膀,會將人帶向更遠的遠方,那是人的腳步聲永遠無法抵達的地方。曲柳村給黑子留下了許多記憶,在他十八歲離開曲柳村之前,死亡的氣息籠罩著憂鬱的黑子。他成長的過程就是一部心靈的歷史。
被詛咒的老四
時間會慢慢地撫平人心中的傷痛,但又會無時無刻地給人的心靈上增添新的傷痛。
比如黑子。
在他上學之後,他在深夜裡的噩夢漸漸地稀少了。他找到了一個逃避噩夢的行之有效的辦法,那就是發奮地讀書。
黑子每天晚上到啞巴大叔家裡去住。
啞巴大叔把油燈捻得很亮,他坐在一旁,一聲不吭地看黑子讀書寫字。啞巴大叔的眼中充滿了憐愛。啞巴大叔坐著坐著就打起了瞌睡,他的頭雞啄米般上下晃動。黑子輕輕推醒啞巴大叔,啞巴大叔尷尬地笑笑。黑子對他打了個讓他先上床睡覺的手勢。啞巴大叔連忙擺手,嘴巴里發出嘰嘰咕咕的聲音,意思是要等到黑子做完作業之後才和他一起睡。黑子知道啞巴大叔的秉性,也就不管他了。黑子讀書累了,一躺在床上就呼呼地睡了。他睡著之後,手會自然地放在啞巴大叔的胸膛上,就像把手放在父親的胸膛上,有一種巨大的安全感。
撐船佬和母親並不反對黑子到啞巴大叔家裡去住。
撐船佬的內心對黑子在黑夜裡的慘叫深懷恐懼,慘叫聲讓他有了不穩定的感覺。他害怕黑子母子會在某一天突然離開曲柳村,離開他的家,那樣他會遺恨終生。女人對他來說是多麼重要,在曲柳村,有哪個女人願意嫁給他呀。撐船佬覺得曲柳村有人能留住黑子對他而言是好事。黑子到啞巴大叔家住,簡直是一舉兩得,他既不用再受黑子深夜中慘叫的折磨,同時也留住了老婆。
看到啞巴大叔對黑子好,母親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只要黑子快樂,她是絕對不會反對黑子和啞巴大叔在一起的。
快樂是多麼的重要,無論在任何歲月裡,快樂是醫治心靈創傷的良藥,可快樂又是多麼的來之不易。母親希望黑子在陽光下無憂無慮地歡笑。但那或者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
黑子在漸漸擺脫父親帶來的噩夢,卻又很快地陷入了現實中的另一種傷痛之中。
那種傷痛是曲柳村的少年老四給他帶來的。
黑子每當看到健壯的老四在小學校的操場跑道上飛快地跑步,他眼中會出現一種動人的光澤,他希望自己也能擁有一副強健的體魄,飛快地在跑道上奔跑,神鹿一般。老四奔跑的姿態健美舒展,讓黑子無端地感動。
黑子害怕老四。
學校裡的同學們都害怕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