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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燈”,我贊成寫“燈”。“淚珠兒點點滴滴溼透了羅衫”,這句話看似平常卻予人印象甚深,你看句子裡有多少三點水和四點水!那都是黛玉的眼淚!

我在電視公司工作的那一年,發現電視劇的編導對劇中人物的姓名十分講究。務使字的形象和人的形象相得益彰。如果他是個瘦皮猴,怎能讓他姓關?如果她是個肥婆,怎能讓她姓卜?有一段時間,電視劇裡的壞人都姓刁,“刁”這個字的形狀尖尖稜稜,難親難近,最後一筆更是倒行逆施,刀尖向內,我們望形生義,頗符劇情。可是刁府中人來信抗議,指出姓刁的也有很多忠信芳草,不得歧視。於是到了下一部戲,壞人姓巫,“巫”這個字的形狀像一張臉,兩頰有陰沉的紋,老謀深算,喜怒難測。戲未演完,巫府的抗議信又來了,下一部戲只好開啟百家姓仔細琢磨。

再談字音。有些字音能強化字義,而不同的字音能引起不同的情緒。作家為“表達”而用字,當然第一要考慮的是字義,但在許多可用的字中,倘若有些字的字音也能陪襯烘托,錦上添花,豈不也是一項選擇的標準?每讀“沉重”二字,總覺得比讀“輕鬆”多費力氣,“緊張”似乎又比“輕鬆”要多動員幾十根肌肉。“呼”的字音像吐氣,“吸”的字音像吸氣。“江”是大水,讀來聲大,“溪”則聲小。“長”之音長,“短”之音短,而“斷”的聲音亦戛然而斷。“馬馬虎虎”究竟是哪四個字,頗有爭論,也許無論哪四個字都可以,這個成語的創設,也許就是用模糊不清的聲音來表示休認真和難分明。“吊兒郎當”是這四個字嗎?它是怎麼來的?這四個音在一起輕鬆而不成節奏,人們是要用這一組音節來表示沒有紀律沒有責任感的態度嗎?

多年前我曾鼓吹訴諸聽覺的文學。我們研究詩歌、戲劇、演說、諺語、民謠小調,發現前代作家對字音巧為運用,現代作家亦有所繼承發揚。“漁陽鼙鼓動地來”,其中最生動最動人的,是那個“動”字,它的聲音頗像戰鼓,令人驚心動魄。現代作家有人描寫鑼聲,說那面鑼響得坦坦蕩蕩,“坦坦蕩蕩”的音和義都恰如其鑼。“客有吹洞簫者,倚聲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這段描寫儘量避免聲音響亮的字,以免破壞了月夜聽簫的情調,這段描寫又用了許多“屋”韻的字,使字裡行間與簫聲共鳴。到了現代,一位詩人詠歎廣場、夕陽、廢炮、鵓鴿,焦點在鶉鴿,用字也多選“屋”韻,讀來處處有咕咕鴿語。

字(3)

有一部小說,以中國對日抗戰時期的華北農村為背景,其中有一個人物突然捲進疑案,死了。小說描寫這件事給當地社會造成的震盪,給死者家屬帶來的壓力,在提到死者的子女時,有一句話是:“他們是遺孽,還是遺烈?”這句話在小說中有很強的效果,它的精妙之處,即在“孽”和“烈”是疊韻,兩字的韻母相同,讀音雖然相近,而意義又完全相反,特別能表現出事態的曖昧和微妙,也有“失之毫釐,差之千里”的危機感。俗諺有“上臺一條龍,下臺一條蟲”的說法,“龍”和“蟲”疊韻,聽來差別很小,想一想差別很大,而兩字同韻,順流急下,也表現了“轉眼成空”的事態。如果換成“上臺一塊金,下臺一塊銅”,就不能有同樣的效果。

作家用字,除了考慮到字形字音,還考慮到某些字的歷史文化色彩。像“梅”這個字,在中國人眼裡決不僅僅是“薔薇科落葉喬木,花瓣五片,葉卵形而尖,邊沿有鋸齒”而已。它還是歲寒三友,春神的第一位使者,林和靖精神上的妻子,以及許多美女的姓名。它還是許多大詩人大畫家的作品,裡面藏著美麗的想像和高潔的人格。這些條件使一箇中國讀者看到“梅”這個字有豐富的反應,這些反應,是一般英國人、美國人看見英文裡的梅字所沒有的。這是歷史文化賦予“梅”這個字的特殊魅力。有人說梅蘭芳誠然是大藝術家,不過他有幸姓梅,這個字幫了他的忙。這話有些道理。

談到歷史文化色彩,我們可以談一談“關”字。這個字使人想起關雲長,關雲長是何等人物,我們心中有鮮明的形象。有一位小說家創造了一個義薄雲天的江湖好漢,讓他姓關。這使他筆下的人物特別得到讀者的敬愛。人們都自覺或不自覺地對姓關的姓岳的姓孔的人物有所期待。當年清朝有人寫信給大將嶽鍾麒,勸他反清,理由之一是,嶽鍾麒的祖先是立志直搗黃龍的岳飛。抗戰期間,日本人勸一個姓岳的出來擔任偽職,這位嶽先生當場拒絕,並且在自己手裡寫了一個“嶽”字給那個日本軍官看。那日本人居然點頭放過他,這也是歷史文化賦予“嶽”字的魅力。文學作家是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