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用的旅行方式……他利用四通八達的運河,從一個城鎮航行到另一個城鎮,他和他的棺材一起,被送到干支百叉的江河上或茫茫無際的大海上,也就被送交給脫離塵世的、不可捉摸的命運;他成了最自由、最開放的地方的囚徒:被牢牢束縛在有無數去向的路口。他是人生的旅客,亦是旅行的囚徒。他將去的地方是未知的,正如他一旦下了船,人們不知他來自何方。只有在兩個都不屬於他的世界當中的不毛之地裡,才有他的真理和他的故鄉。
米?普里什夫《吸血鬼的文明》
俄羅斯 國家文學出版社 1977年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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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著小吸血鬼踏上舢板,那是一艘退役的捕鯨船,鬚鯨的血曾經象鮮紅的地毯一般覆蓋過甲板,通透清亮的鯨脂與逝去的時間一起流淌下來,在甲板上留下海浪也沖刷不走的瘢痕。櫻澤踩著油膩的甲板,下到船艙,那裡已經人滿為患了。男人們或閉目養神,或默默地抽著煙,他們中有負債累累連夜出逃的賭徒,有身負重案背井離鄉的罪犯,也有運送非法物品的黑道人物。沒有人對他和小吸血鬼加以留意,男人們默默地往裡面擠了擠,給他騰出一塊空地來。他席地而坐,讓小吸血鬼背靠著他,依偎在他的懷中。有人在他的頭頂上“嗵”地一聲蓋上翻板,馬達震動著船身,捕鯨船搖搖擺擺地駛入大海的深處,向看不見的對岸駛去。
旅途遙遠,充滿艱辛,昏暗的船艙瀰漫著劣質煙味、陳年的魚腥味和十幾個男人的汗膩味,作嘔的聲音間或響起,嘔吐的人默默地將裝滿穢物的塑膠袋紮緊,投入大海,只有在海浪和另一個海浪之間,他們才能獲得片刻的寧靜。
船快靠岸的時候,小吸血鬼從昏睡中驚醒過來,它用一隻手揉著眼睛,當它看到四周陌生的面孔時,它睜大了眼睛,驚慌地轉動腦袋,用急切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它唯一熟悉的那張臉,有人從身後抱住了它,它本能地掙扎著,從喉間發出無意識的嗚咽聲,那雙手臂緊緊地抱住它,將它拉回懷中,它仰起頭,終於看到了他的臉,它鬆了一口氣,將頭靠在他的胸口,“我睡了很久了麼?”它問道,它的耳朵貼在他的胸前,從那裡傳來平穩有力的心跳聲,“嗯,很久很久。”他將下巴擱在它的腦袋上,溫柔地答道,“久到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來了,而我要這樣抱著你,一直走到西伯利亞。”
“我們要去西伯利亞?”
“我們要從西伯利亞大陸橋回到德國。”男人把他的打算告訴小吸血鬼,“在德國奎德林堡附近的鄉下,有一棟很小的房子,我一直想帶你去那裡。那是我很久以前以自己的名義買下的房子,與日和財團無關。沒有人知道我們在那裡,那裡也沒有人認識我們。”
“那是一棟很不錯的木頭房子,小小的木頭樓梯,小小的壁爐和小小的廚房,小小的窗戶外面是小小的花園,這個季節,丁香的花期已過,鈴蘭也已經開過花了,但是運氣好的話,還是可以在園子裡採到紅色的草莓、越桔和淡藍的黑莓……”
小吸血鬼抬起頭,眼睛裡流露出嚮往的神情,“鄉下的夜晚很安靜,我們可以沿著博德河的河岸散步,也可以去哈茨看古堡,十月的時候,附近的小鎮上還有啤酒節,那時會有很多遊客,人們連夜載歌載舞……”男人繼續說著,他一邊向小吸血鬼描述著那些美好的事物,一邊努力壓下內心深處的恐懼,他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活著到達那裡: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西伯利亞的凍土在等著他們,國際刑警的通緝也在等著他們……而他身上的錢已經所剩無幾,他的槍裡也只剩下最後五發子彈,他們沒有車,沒有食物,沒有禦寒的冬衣……
他除了它,已經一無所有。
而它也一樣。
它沒有問他,他們準備怎麼穿越西伯利亞大陸橋,也沒有問他,他們以後靠什麼生活。那棟它從未見過的小木屋成為黑暗中搖曳的一縷微光,他張開手掌護住這道微弱的光芒,將希望展示給它看,它已經心滿意足,別無所求。
因為它要求的原本就不多,它希望和他在一起,這個願望已經得到了滿足。
捕鯨船終於在薄霧的掩護下駛進了納霍德卡港。
小吸血鬼光著腳踩在礫石路上,它的身上裹著他黑色的外套,裸露的雙腿在海風中瑟瑟發抖。男人俯下身,“我揹你走吧,這段路不好走。”小吸血鬼固執地搖了搖頭,“我已經休息夠了。”它從過長的衣袖裡伸出冰涼的小手,拉住男人的手掌,“我們走吧。”
湛藍的夜色變得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