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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過後又給忘了。關於她的那些傳說,因為是一鱗半爪的,所以更刺激了人們的想象力。關於她的像深潭一樣的眼睛,關於她的像嫩蔥一樣的手,在偏僻的鄉村人的潛意識裡瘋狂地蔓延。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女人都說,王栓保家的女人不是人,不像是個食人間煙火的。該不會是個修了幾輩子的什麼仙吧?

王祈隆在奶奶的懷抱裡翻了幾次身就會咯咯地笑了,再打上幾個滾兒就滿地亂跑了。他就像嫁接在奶奶身上的一個枝條,他的歲月是和奶奶鉚在一塊的,他的成長几乎和他的爹孃沒有太大的關係。奶奶幾乎是不讓他的爹和娘更多地接近他。王祈隆不知道人必須是娘生出來的,他寧可相信他是他奶奶生的。王祈隆兩歲時她娘又給他生了個妹妹。她覺得爹和娘都是妹妹的,只有奶奶才是他的,吃飯睡覺都是他和奶奶單獨在一起。

王祈隆被他的奶奶教養成了一個像模像樣的小人兒,三四歲上已經是站有站相坐有坐姿了。從他會走路開始,村子裡出現了一老一小兩個嶄新的面孔,奶奶用一雙蔥枝一樣白皙的手牽著小孫子肉乎乎的小手,轟隆隆地走過村街。開始只有一些村人看到他們,後來所有村子裡的人都看到了他們。他們自顧自地說著話,好像目中無人一樣。奶奶帶著孫子到村外的土路上,或者小河邊上玩耍,孫子咿咿呀呀地跟著奶奶背誦著什麼,聽得懂的人說是唐詩宋詞。有人企圖從她的眼睛裡看出些什麼,可她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像村北那口黑龍潭一樣,深邃而又幽靜,高貴而又沉著。

奶奶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奶奶又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女人。她愛她的孫子,那是老天補償給她的。

王祈隆這個名字是奶奶給他起的。他還沒出生這個名字就已經刻在奶奶的腦海裡了。

而且,她堅決拒絕了他的父母給他起乳名的請求。

王祈隆四處玩耍的時候,他的奶奶就會呆呆地看著遠方。她的遠方距她生活了四十多年的這個北方小村子實在是太遠了。因為看不見,所以在她心裡就格外的清晰。她開始對她的不滿四歲的小孫子“講話”,那是講話而不是說話,是講給他的,也是講給自己的。如果不是因為有了他,她差不多都忘了話是怎麼說的了。她對他說起她的都市,她的石頭城牆,她的夫子廟,她的爹孃,她的哥哥,她的夥伴們,她連她的鴉鵲都說到了。王祈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奶奶的嘴,她的嘴裡是滿口細碎的白玉。村裡只有兩個人是用牙刷刷牙的,一個是支書,一個就是王祈隆的奶奶。支書刷牙只是虛張聲勢地做給別人看,他的奶奶卻是細細地極認真地刷,刷完之後,還要泡上一杯葉子茶,細細地漱口。他只顧盯著他奶奶的嘴看,對奶奶的話他一點都不明白。奶奶說完了,他卻什麼都沒有記起來。奶奶嘆出一口氣來,心想,你什麼時候才會長成個男人啊!現在她並不需要他懂得這些,但是她自己不能忘掉。他還不到四歲,他還什麼事情都不能明白,他遲早有一天是會明白的。

因為她明白。她一直都很明白。

王祈隆睡著的時候奶奶就會長時間地端詳他。他不像他的爺爺,不像他的爹。他酷像一個人。那曾經風華正茂地站在夫子廟前等她的那個人的名字,骨頭一樣地從她的心裡梗出來,卡在她的嗓子眼裡,她又像嚼骨頭一樣把這名字重新嚼碎了,嚥下去。她這一輩子壓根就沒有想到過,有一天還會把它吐出來。

如果天還是這樣的藍。

如果水還是這樣地流。

我的孫子啊,不!頂天立地的王祁隆,

你快快長大吧!

王祈隆上小學了。

王祈隆上小學的時候已經認得許多字,他不認識毛主席萬歲,不認識共產黨萬歲,也不愛北京天安門。可他認識上中下,人口手,認識大小多少,而且他識的很多字都是繁體。他寫的有些字他的一些老師都不認識。老師們也不免對他背後的那個老女人敬畏起來。

老師的敬畏不是對神靈的敬畏,而是對文化的敬畏。

王祈隆從不和他的那些小同學們玩兒,是他的奶奶不讓他和他們玩兒。奶奶說,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他不明白怎麼不一樣,同樣是一個腦袋,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怎麼個不一樣?可這話是奶奶說的,那肯定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了。

小學校設在另一個村子裡,奶奶每天都牽了他的手把他送出去老遠,奶奶每天也都接出去很遠。他的那些同學們在夏天裡常常都是打赤腳的,奶奶從不允許他那樣,甚至不穿襪子都不行。奶奶看不見他的時候,他就偷偷把鞋和襪子脫下來裝在書包裡。他的腳板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