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領他去了房舍,先他一步推門進去了,把衣衫鞋帽都放好,這才退了出來,回頭看到他身後跟著的人,見是觀裡常來的那個瘋子,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說:“你又來啦!”
何燕常站在那裡,終於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那個人怔怔的看著他,見他回頭,突然笑了,痴痴的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何燕常神情漠然的說道,“你認錯了人。”便不再看他,把他的話置若罔聞的一般,一腳邁入房內,然後把門在身後掩住。
那個人瘋瘋癲癲的,大笑了幾聲,彷佛絲毫也不驚訝,懷裡抱著劍,背靠著他掩上的門就坐倒在地上了,彷佛在替他守門的一般。
小道士嚇了一跳,剛想說你不能坐在那裡,還不曾說出口,那個瘋子便抬眼望他,那神情極其的瘋狂,彷佛極歡喜,又彷佛極痛苦,竟好像陷落在極樂和地獄之間似的,神情之間掙扎不已。
小道士被他猙獰的神情嚇著了,後退了兩步,然後飛快的跑向了後殿,躲在柱子後面,心裡撲通撲通的直跳。他定了定心神,才敢回頭張望,那個瘋子仍舊緊緊的抱著劍,神情癲狂的坐在元明道長的門前,竟然好像要一直在那裡坐下去似的,小道士想,這個瘋子,聽說之前慶王府的火就是他放的,連慶王都不敢拿他怎麼樣,元明道長也不知怎麼開罪了他,竟然被他堵在門口。
《西飛燕》 四
房舍的門緊閉不開,那人端坐在門前,唇角帶著一抹笑意,已經緩緩的將劍拔出了,雖是在那濃密的樹蔭下,劍身的寒光仍舊令他發抖。小道士想,這人真是個瘋子。他不敢多看,便慌忙的跑回去找師父覆命了。
午後的日頭極毒辣,只是觀裡種了許多老槐,樹下常有蔭涼,竟然也不會太熱。
何燕常在空無一物的房裡靜坐了許久。他行走了一路,滿身的風塵,不好就這樣換過新裳,只是_終究疲憊,雙眼又疼痛,因此不曾前去沐浴更衣,只是靜坐歇息罷了。
門外之人先是一動不動,片刻之後,竟然拔出劍來。何燕常雙眼時好時壞,耳力便格外的好,聽見他劍身出鞘,後頸便不由得發緊,微微坐正,轉瞬卻又自嘲,想,他倒不至於要在這碧雲觀裡殺我。
他一路走來,極其的疲累,隻手撐著額頭,竟也慢慢的睡著了,正沉沉浮浮的不知夢著甚麼,彷佛有人在夢裡看他,只是那神情卻模糊得很,只是看不真切。正夢得焦躁,便聽到有人輕輕的拍門。
何燕常慢慢醒來,四周已是一片寂寂的夜色,半掩的窗外不過微微有些光亮罷了。他有些驚訝,便聽到門外的人低聲的說道:“老東西,你快出來,不然我放火燒了碧雲觀。”
何燕常聽他話說得清楚分明,絲毫不帶瘋癲之態,想起藥王廟裡的驅趕,便微微冷笑。
何燕常略略環視四下,房裡只有一把摺扇,他便拾了起來揣入懷中,推門欲出,只是推了一下卻推不開,那人便在門外笑了兩聲,彷佛鬆開了手,門一下便推開了。
那個人站起身來,堵在門前,寸步也不肯挪開,似乎要笑,只是聲音喑啞,笑起來便有些駭人。
何燕常雙眼疼痛,卻還是看向了他,那個人的臉被披散的長髮遮住了,此刻卻也抬起臉來看他,似笑非笑的說道:“何教主,你可歇夠了?”
何燕常看著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龐,忍不住也微微的笑了。
他本來以為他忘記了,可他想不到的卻是,無論看過多少次,他都忍不住要為了這張面容而心生讚歎。
就算兩個人之間有著那樣深的恩怨,卻不妨礙他在此刻露出笑意。
那個人見他竟然微笑,便怔了一下,神情中有些痴迷,喃喃的說道:“我就知道,你還喜歡我的,是不是?”
何燕常垂下眼,平靜的說道:“你認錯了人。”
那個人頓時哈哈大笑,伸手狠狠的握住他的手腕,說:“你隨我來。”
何燕常不知他意欲為何,便也隨他拽著,出了道觀,沿著石階一級級的下去了,走到淺溪旁。
那人在溪邊脫掉鞋子,然後才開始一件件的脫著身上裹著的道袍,他低聲的笑著,說,“羅俊青說你必然要回這教中,教我在此等待,果然被我等到了你。”
何燕常經此一路,唯有此句最令他驚訝,只是他卻從不開口,裝作不曾聽到的一般,緘默不語。
那人將身上的衣物盡數的脫盡,然後站在溪水裡看他,彷佛在笑,又彷佛在嘲諷,說:“何教主,你如今能看見了?”
何燕常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