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跑光了。她們很少光顧這裡,好像這是一個滋生病毒的房間。無數只小蟲子從燈光下蹣跚地爬過來,它們伸出細長的舌頭,對著地下的身體。就在這時,電話鈴聲突然消失了。
林夕陽費了很大力氣才氣喘吁吁地從床上爬起來,她披頭散髮,眼睛和臉腫脹著,像被注入了水,表情怪異、殘忍,一個遭到了生活嘲弄而執意要採取行動的女人現在看起來讓人驚恐不安。她看了看房間四周,單人床上空蕩蕩的,像懸掛在空中的幾口水晶棺材。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好長時間,她恍恍惚惚記起,這幾天無所事事地躺在棺材裡還做了無數個美夢呢。可惜的是這些美夢她現在一個也記不完整了,全變成了三角形的玻璃碎片,在記憶的傷口,這些碎片一點點地輪流番切割她,除了疼痛之外,在心灰意冷中,她對什麼都無所謂了。
天氣突然變涼了。秋天還沒開始就直接進入了冬天。這是這個城市的固有特色。林夕陽抬起頭來看了看窗外的銀杏樹,樹葉還沒來得及變黃或黃了一半就開始倉皇地往下掉,地上鋪了厚厚一層黃綠相間的樹葉。在模糊的陰影中,林夕陽突然聞到了烏堡鎮的氣息,這股氣息凝聚在空氣中,怎麼也揮之不去。
這一會她特別想去衝個涼水澡,以便打起精神來對抗又不斷襲擊過來的飢餓和疲憊,但水太冰涼了。她重新躺回去,閉上眼睛。現在快到凌晨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床上昏睡了幾天。這幾天,世界應該變化很大吧。她把頭探出來,看著窗外,窗外一片漆黑
寂靜的夜裡,電話又一次地尖叫起來,一支瘋狂的歌在樹梢間迴旋,像在緊急通知某種突發事件的來臨。林夕陽抱怨這麼晚還有電話來打擾,但她一點也不惱怒,像是某種期待中的東西,大學生要是幡然悔悟就好了。她發現自己和現實有了一種隔膜感。此時的這個電話像一根紐帶,立即把她與腳下的恐怖世界聯絡起來了。
林夕陽爬下床。當她把手伸向電話時,這才感到事情不如她所想象的那麼美好。恍惚中她看到一個幽靈從烏堡鎮裡跑了出來,她馬上從對方身上聞到了護城河的氣息,聞到了巷子深處的氣息,聞到了閣樓裡的氣息。電話在她手中顫抖,校長的鴨公嗓子終於從電話那邊傳過來。他的聲帶像一臺出了嚴重故障的機器,喘息不止的轟鳴聲在四周繚繞,一下子把這個昏睡中的女人攪得暈頭轉向。
校長滔滔不絕地談他的整個教學計劃,不斷重複著說臨終前要好好輝煌一把,拼了老命也要把學校的升學率搞上去,絕不能臨陣脫逃,一定要讓上面的領導和他們一起最後集體高唱升旗典禮。林夕陽恍惚中聽校長說學校馬上有一場大的人事變動,這場變動會成為烏堡鎮的轟動事件,就看林夕陽配不配合了。臨退休前一定要把這件好事積極促成,以免留下終身遺憾。
說完這句話,校長突然有意識地停頓下來,電話那頭的噪音猛地戛然而止,好像他把含在口中的胡蘿蔔突然吐在了地上。他停頓了很久,蓄意等待林夕陽做出積極響應。
這個女人墜入了五里雲霧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壓根也沒有弄明白校長話裡的意思。她感到校長半夜十二點多還給她打電話,這讓她有些意外。潛意識中,她感到一絲危險正透過黑夜的冷漠在向她一步步逼近,使她在黑暗中喘不過氣來。
校長嚴肅地咳嗽了幾聲,這幾聲咳嗽清晰地傳入她的耳膜,在她的心臟上狠狠地敲打了幾下。好像剛才沉默的那一會他趁機給機器抹上了潤滑油,這會用起來特別順手。林夕陽太熟悉他的咳嗽了。她知道,這幾年來,校長在學校的威嚴就是透過咳嗽表達出來的。按慣例,這就是一道命令,非如此不可的命令,每個人都必須絕對執行,儘管有時執行起來時讓人毛骨悚然,但不執行的後果更加令人不堪設想。
校長終於停止了咳嗽,他繼續保持不動聲色的語調說,為了你,我得罪了學校所有的人。我要讓我付出的一切一定得到有價值的回報,而且這個回報是有血有肉的,是我迫切希望得到的,是別的任何東西都不可以替代的。他吸了一口煙,把煙霧直接吹向天空,吐停頓了一會,又說,我想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林夕陽跌坐在地上,兩隻眼睛惶恐不安地在黑暗中轉動,惟恐從黑暗中射出一顆子彈,身體被打了“手槍”後鮮血噴射到天花板上。校長又大聲地咳嗽了一聲,這聲咳嗽不僅在提醒她,而且在釋出不可抗拒的命令:天上沒有掉下來的餡餅,她必須要為她目前得到的好處報恩了。校長籤的字是要有回報的,否則他何必辛苦那隻手。這是生活中處處可見的一種情感互動形式,一種人之常情,她必須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