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就喜歡到野外轉游,例如像前面說的,掏點兒小沙魚,用茶缸子煮煮吃。如果在霜降以後,就到山溝裡去揀殘落的紅棗、黑棗、核桃和梨子等。揀完了樹下的,還要仰望樹上的:那裡有主人的竿子夠不著的地方,殘掛在樹尖上,卻是最大、最紅、最美麗的果子。這當然也是最大的誘惑。他常常揀起石子,向它瞄準。結果是直到脖頸發僵,那紅的果可能還在空中向他訕笑。“夜裡,我又夢見了它。第二天黎明,集合行軍了,每人發了半個冷窩窩頭。要爬上前面一座高山,我把窩窩頭吃光了。還沒爬到山頂,我餓得暈倒在山路上。忽然我的手被刺傷了,我醒來一看,是一棵酸棗樹。我飢不擇食,一把擄去,把果子、葉子,樹枝和刺針,都塞到嘴裡。”①
他寫過一首詩,叫《蝗蟲篇》②,在這首詩的“附記”裡,他記下了這樣一件事:1939年,我被調到阜平一帶工作。阜平山窮水惡,地瘠民貧,公糧匱乏,食不得飽。每至下午三、四點鐘,即覺飢腸轆轆,不得不到村外山溝,揀些黑棗、紅棗充飢。一日,同陳君外出,漫步至山上,山頂有一荒寺,庭生茂草,蝗蟲飛躍其間,我與陳君各捉母蝗蟲一大把,另揀枯樹枝一堆,在臺階上架火燒之,得飽餐焉。幼讀《水滸》,言浪子燕青,於不得食時,常到野外,覓些蟲蟻充飢,當時頗不知蟲蟻為何物,又何以能入口。今始明白,所謂蟲蟻,殆指此等物品耳……當時是戰爭環境,連晉察冀領導機關也同樣過著艱苦的生活,呂正操在他的回憶錄裡就說過:“在晉察冀山地,我們是吃過黑豆的。”
阜平山地缺糧,也缺布匹,因為這裡也不能種植棉花。孫犁春季到阜平,由夏入秋,天氣漸涼,被、服仍無著落,連枕頭都是用磚代替。他從冀中帶來一件夾袍,一位巧手同志借了老鄉一把剪刀,把它改造成了兩條夾褥,每人一條,鋪在光光的土炕上,使他第一次感到布匹的難得和可貴。1941年冬天,他回過一次冀中。一位同志送給他一件狗皮大衣筒子(這顯然是那次冀中區打狗運動的副產品),他的妻用自織自染的黑粗布,給他縫了一件短皮襖。因為狗皮太厚,縫起來很吃力,她幾次扎傷了手。當他再次越過平漢路,回到山地來的時候,便格外珍重地帶上了這件皮襖。
他曾經這樣形容他在晉察冀時的一位夥伴——康濯:作者頭戴一頂氈帽頭,身披一件藍粗布襖,在這一段山路上,工作了該是十年吧……①這個戴氈帽頭、穿藍粗布襖的形象,又何嘗不是他自己呢?
但是,關於阜平,他卻說出了這樣的話:“我們想起來,那在全中國,也算是最窮最苦的地方。好年月,農民也要吃幾個月的樹葉……但是阜平,在我們這一代,該是不能忘記的了,把它作為搖籃,我們在那裡成長。那裡的農民,砂石,流水,紅棗,哺育了我們。”②他也唱過這樣的歌:
滿山腰,
紅的花,
織成一條錦帶。
圍繞著這山村,
新增不少光彩。
從村邊,
流過胭脂河。
雨後,
泉水從山澗流下,
衝滾著半紅的沙果。
……
聶司令員,
在春天作了一個號召,建立太行山鐵的子弟兵!
這號召,
像秋後的山風,
向整個太行山吹動。
……①
顯然,對他來說,窮山惡水的阜平,永遠是一個溫暖的記憶,一支熱情洋溢的歌。
……關於晉察冀,我們在那裡生活了快要十年。
那些在我們吃不下飯的時候,送來一碗爛酸菜;在我們病重行走不動的時候,替我們背上了行囊;在戰鬥的深冬的夜晚,給我們開啟門,把熱炕讓給我們的大伯大娘們,我們都是忘記不了的。①現在,我們再回到三將臺來。
在這個小山村裡,孫犁參加編輯油印刊物《文藝通訊》。梁同志管刻寫;印刷、摺疊、裝訂、發行,是他和老梁一起動手。聽口音,老梁是曲陽人。那時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很少互問郡望。而且老梁話也不多,沒事就坐在炕上抽菸鬥。他的鋪蓋很整齊,因為離家近,除去棉被,還有枕、褥。後來,他另有呼叫,臨行把鋪在身下的一塊油布送給孫犁,作為共事的紀念。他知道孫犁一直睡在沒有席子的炕上,這塊油布是需要的。可惜孫犁享用不久,某次行軍途中,他躺在路邊大石頭上午休,一覺醒來,爬起來就趕路,竟把鋪在身下的油布丟了。
在三將臺,孫犁還幫助一位女同志辦了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