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離開的位置上,放了一塊相當大的石頭,這明明是先前沒有的。珂賽特望著石頭,心裡在問那是什麼意思。她想這塊石頭決不會自己跑到座位上來,一定是什麼人把它放在那裡的,一定有誰把手臂從鐵欄門的縫裡伸進來過。這個想法一出現,她便害怕起來了。這一次是真的害怕了。沒有什麼好懷疑的,石頭在那裡嘛,她沒有碰它,連忙逃開,也不敢回頭望一 眼。躲進房子後她馬上把靠臺階的長窗門關上,推上板門、門槓和鐵閂。她問杜桑說:“我爹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回來,姑娘。”
(我們已說過杜桑說話有口吃的毛病,提過一次,便不必再提。希望讀者能允許我們不再突出這一點。我們厭惡那種對別人的缺陷談論不休的人。)冉阿讓是個喜歡思考和夜間出遊的人,他常常要到深夜才回來。
“杜桑,”阿賽特又說,“你到夜裡想必一定會把對花園的板門關好,門槓上好,把那些小鐵件仔細插在那些鐵環裡的吧?”
“對!請您放心吧,姑娘。”杜桑在這些地方從來不馬虎,珂賽特也完全知道,但是她無法控制自己還是加上了這麼一句:“問題是這地方太偏僻了!”杜桑說:“說到這個真是不錯。假如有人想來殺害我們,我們連哼一聲的時間也不會有。特別是,先生不睡在這大房子裡,但是您不必太擔心,姑娘。我天天晚上都要把門窗關得和鐵桶一樣嚴。孤零零的兩個女人!真是,我一想起來,寒毛便會倒豎著!您想想吧。半夜三更的,看見許多男的走到你屋子裡來,對你說:‘不許叫!’他們上來便朝你脖子上割一刀。死,並沒有什麼了不起,要死就死吧,你也明明知道,不死沒有別的路,可怕的是那些人走上來碰你,那可真不是滋味。並且,他們那些刀子,一定是割不大動的!天主啊!”
“不要再說了,”珂賽特說,“把一切都好好關上。”杜桑臨時編出來的具有戲劇性的話把珂賽特嚇得心驚膽顫,也許還回想到在那個時期裡遇到的怪事,她竟至不敢對杜桑說:“您去看看石凳上的石塊是什麼人放的嘛!”唯恐去園裡的門開了,那些“男子漢”便會闖進來。她要杜桑把所有的門窗都一一小心關好,把整所房子,從頂樓到地窖,全部檢查一遍,回頭把自己關在臥房裡,推上鐵閂,看了看床底下,才提心吊膽地睡了。一整夜,她都看見那塊石頭,大得象一座山,滿是洞穴。
初升太陽的特點便是讓我們嘲笑夜裡的擔驚受怕,嘲笑的程度又往往和我們有過的恐懼成正比,太陽出來的時候,珂賽特醒來了,便把自己的一場虛驚看作了一場惡夢,她對自己說:“我想到哪裡去了?這和我上星期晚上自以為在園子裡聽到腳步聲是同一回事!和煙囪的影子也是同一回事!我現在快要變成膽小鬼了吧?”太陽光從板窗縫裡強烈地照射進來,把花緞窗簾照得發紫,使她完全不再害怕了,消除了她頭腦中的一切,連那塊石頭也沒有了。
“石凳上不會有石頭,正如園裡不會有戴圓帽的人,這全是由於我的幻覺,才會有什麼石頭和其他的東西。”
她穿好衣服,下樓走到園裡,跑向石凳,一看又驚得一身冷汗,石頭仍在原處。
但這不過是一眨眼的事。夜裡的恐懼一到白天便成了好奇心。
“有什麼了不起!”她說,“讓我來看看。”她搬開那塊相當大的石頭,發現下面有一件東西,彷彿是一封信。那是一個白色的信封。珂賽特拿起來看。看這一面,沒有姓名地址,那一面也沒有火漆櫻信封雖然沒有封口,卻不是空的。裡面裝著幾張紙。
珂賽特將手伸到信封裡。這已不是恐懼,也不是出於好奇,而是由於疑惑了。
珂賽特把信封裡的東西抽出來。發現那是一小疊紙,每一張都編了號,並寫了幾排字,筆跡很清秀,並且字跡也纖巧。珂賽特想找到一個姓名,可是卻沒有,找一個簽字,也沒有。這是寄給誰的呢?也許是給她的,因為官是放在她坐過的條凳上的。是誰送來的呢?
一種難以抵抗的誘惑力抓住了她的心。她想把她的視線從那幾頁在她手裡瑟瑟抖動的紙上移開。她看看天空,望望街上,注視那些沐浴在陽光中的刺槐,在鄰居屋頂上飛翔的鴿子,隨後她的視線迅速地朝下看那手稿,並對自己說,她應當知道那裡寫的究竟是什麼。
她唸的是:
四石頭下的心
把宇宙減少到唯一的一個人,把唯一的一個人擴充套件到上帝,這就是愛。愛,就是眾天使向星群的禮拜。
靈魂是多麼悲傷,當它為愛而悲傷!不見那唯一充滿天地的人,這是多麼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