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頭》,被後人稱為第一首表現“豪俠情懷”的宋詞, “不為聲律所縛,反能利用聲律之精細組織,以顯示其抑塞磊落、縱恣不可一世之氣概”。宋人趙聞禮評價說:“飄飄然有豪縱高舉之氣,酒酣耳熱,浩歌數過,亦一快也。”因這雄健警拔、神采飛揚的詞風,須得關西大漢執鐵板演唱,近於蘇軾豪邁激越之格調,常有人將他歸為“蘇門詞人”。
其實,賀鑄稍晚於蘇軾,雖與秦觀、黃庭堅等人同代,也在詞作中學習諸多蘇詞的優點,卻與蘇軾、蘇門弟子及眾多文人均無交往。這可能與他身為武將、性情剽悍、不喜文弱書生有關。
賀鑄在京城“轟飲酒壚,吸海垂虹”的豪俠生活,大約過了六七年。元豐元年(1078),改任磁州滏陽都作院、徐州寶豐監錢官。一次,他經過金陵古城,聽到歌女吟唱軟綿無骨的靡靡豔歌,滿腔的抑塞磊落之情,都在金陵的月色和歌聲得到抒解,作了一首《臺城遊》:
“南國本瀟灑,六代浸豪奢。
臺城遊冶,襞箋能賦屬宮娃。
雲觀登臨清夏。
璧目流連長夜,吟醉送年華。
回首飛鴛瓦,卻羨井中蛙。
訪烏衣,成白社,不容車。
舊時王謝,堂前雙燕過誰家?
樓外河橫鬥掛,
淮上潮平霜下,檣影落寒沙。
商女蓬窗罅,猶唱《後庭花》。”
杜牧在《阿房宮賦》裡,感慨道:“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後人憑弔金陵,也多有此類感慨,這首《臺城遊》,可與王安石的《桂枝香》並肩而立。
宋哲宗元佑三年(公元1088年),賀鑄37歲,在和州任管界巡檢,負責訓練甲兵、擒捕盜匪、地方治安等事務。他在多年的軍旅生涯中,親眼看到宋夏交戰帶給百姓的悲痛和悽苦,便以閨婦思念征夫的情懷,作了《古搗練子》系列詞,對百姓遭受戰亂、兩地離別、家破人亡的現象,表示深切同情。這類題材的詞作,是宋詞中罕見的珍品。
一、夜搗衣:
“收錦字,下鴛機,
淨拂床砧夜搗衣。
馬上少年今健否?
過瓜時見雁南歸。”
二、望書歸:
“邊堠遠,置郵稀,
附與征衣襯鐵衣。
連夜不妨頻夢見,
過年惟望得書歸。”
三、夜如年:
斜月下,北風前。
萬杵千砧搗欲穿。
不為搗衣勤不睡,
破除今夜夜如年。”
賀鑄性情豪爽,又胸懷壯志,喜談當世事,“可否不少假借,雖貴要權傾一時,小不中意,極口詆之無遺辭”,一件軼事可見他的性格為人。
賀鑄在太原做監軍時,碰上一位權貴的兒子作同事。這位少爺仗著老爸的權勢,驕傲跋扈,不可一世,眾人也多巴結附和,唯獨賀鑄不肯阿諛奉承。一次,賀鑄偶然聽說,此人居然將公家財物挪作私用,頓時怒火中燒。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調查清楚後,召來權貴公子,把財物扔到面前,用手杖指著他,呵斥道:“小子,過來,看個明白,這不是你某天偷竊某家的財物嗎?”
權貴公子驚惶極了,汗流夾背,諾諾應聲:“是的,是的!”
“呸,你這混蛋小子!”賀鑄罵了一聲,大手一揮,道:“聽著,你若聽從我的管制,從此不再犯,我可以不上報。”言罷,搓搓手,扒去權貴公子的衣衫,輪起手杖就打。
權貴公子嚇得魂飛魄散,哭爹喊娘,叩頭哀求。但賀鑄還是狠狠地打了他一頓,才大笑數聲,揚長而去。此後,眾同事都對他刮目相看,賀鑄的名聲也遠傳江湖,“諸挾氣力頡頏者,皆側目不敢仰視”。
當然,他也嚐到了仕途的苦果:因這“不阿權貴、行事近俠”的做派,他一直得不到提拔。
到40歲時,賀鑄仍在軍隊中曲居下僚,倒是他的小詞,廣為傳唱,使得他的文采受到眾人的矚目。因此,元佑後期,李清臣執政,奏請朝廷改賀鑄為文職,換“通直郎、通判泗州”。據說,當時,江淮地區,有畫家米芾以“魁岸奇譎”知名,而賀鑄也以“氣俠雄爽”適其先後。這二人一相遇,必定“瞋目抵掌,論辯鋒起”,較量終日,各不能屈,傳為趣談。
但是,賀鑄在文職上,仍“尚氣使酒,不得美官”。賀鑄悒悒不得志,遂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之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