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5部分

也是對的。

然而現在外面的許多藝術界中人,已經對於自然反叛,將自然割裂,改造了。而文藝史界中人,則舍了用慣的向來以為是“永久”的舊尺,另以各時代各民族的固有的尺,來量各時代各民族的藝術,於是向埃及墳中的繪畫讚歎,對黑人刀柄上的雕刻點頭,這往往使我們誤解,以為要再回到舊日的桎梏裡。而新藝術家們勇猛的反叛,則震驚我們的耳目,又往往不能不感服。但是,我們是遲暮了,並未參與過先前的事業,於是有時就不過敬謹接收,又成了一種可敬的身外的新桎梏。

陶元慶君的繪畫,是沒有這兩重桎梏的。就因為內外兩面,都和世界的時代思潮合流,而又並未梏亡中國的民族性。

我於藝術界的事知道得極少,關於文字的事較為留心些。

就如白話,從中,更就世所謂“歐化語體”來說罷。有人斥道:你用這樣的語體,可惜面板不白,鼻樑不高呀!誠然,這教訓是嚴厲的。但是,面板一白,鼻樑一高,他用的大概是歐文,不是歐化語體了。正唯其皮不白,鼻不高而偏要“的呵嗎呢”,並且一句裡用許多的“的”字,這才是為世詬病的今日的中國的我輩。

但我並非將歐化文來比擬陶元慶君的繪畫。意思只在說:他並非“之乎者也”,因為用的是新的形和新的色;而又不是“Yes”“No”,因為他究竟是中國人。所以,用密達尺〔4〕來量,是不對的,但也不能用什麼漢朝的慮傂尺〔5〕或清朝的營造尺〔6〕,因為他又已經是現今的人。我想,必須用存在於現今想要參與世界上的事業的中國人的心裡的尺來量,這才懂得他的藝術。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三日,魯迅於上海記。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九日上海《時事新報》副刊《青光》。

〔2〕陶元慶(1893—1929) 字璇卿,浙江紹興人,美術家。曾任浙江台州第六中學、上海立達學園、杭州美術專科學校教員。魯迅前期著譯《彷徨》、《朝花夕拾》、《墳》、《苦悶的象徵》等書的封面都由他作畫。

〔3〕作者在陶元慶第一回繪畫展覽時所說的話,即一九二五年三月十六日所作的《“陶元慶氏西洋繪畫展覽會目錄”序》(收入《集外集拾遺》)。

〔4〕密達尺 法國長度單位 Metre 的音譯,一譯米突。後來為大多數國家所採用,通稱為“米”。

〔5〕慮傂尺 東漢章帝建初六年(81)所造的一種銅尺。

〔6〕營造尺 清朝工部營造工程中所用的尺子,也稱“部尺”,當時用作標準的長度單位。

盧梭和胃口〔1〕

做過《民約論》的盧梭〔2〕,自從他還未死掉的時候起,便受人們的責備和迫害,直到現在,責備終於沒有完。連在和“民約”沒有什麼關係的中華民國,也難免這一幕了。

例如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愛彌爾》〔3〕中文譯本的序文上,就說 “……本書的第五編即女子教育,他的主張非但不徹底,而且不承認女子的人格,與前四編的尊重人類相矛盾。……所以在今日看來,他對於人類正當的主張,可說只樹得一半……。”

然而復旦大學出版的《復旦旬刊》創刊號上樑實秋〔4〕教授的意思,卻“稍微有點不同”了。其實豈但“稍微”而已耶,乃是“盧梭論教育,無一是處,唯其論女子教育,的確精當。”

因為那是“根據於男女的性質與體格的差別而來”的。而近代生物學和心理學研究的結果,又證明著天下沒有兩個人是無差別。怎樣的人就該施以怎樣的教育。

〔5〕所以,梁先生說——“我覺得‘人’字根本的該從字典裡永遠登出,或由政府下令永禁行使。因為‘人’字的意義太糊塗了。聰明絕頂的人,我們叫他做人,蠢笨如牛的人,也一樣的叫做人,弱不禁風的女子,叫做人,粗橫強大的男人,也叫做人,人裡面的三流九等,無一非人。近代的德謨克拉西的思想,平等的觀念,其起源即由於不承認人類的差別。近代所謂的男女平等運動,其起源即由於不承認男女的差別。人格是一個抽象名詞,是一個人的身心各方面的特點的總和。人的身心各方面的特點既有差別,實即人格上亦有差別。所謂侮辱人格的,即是不承認一個人特有的人格,盧梭承認女子有女子的人格,所以盧梭正是尊重女子的人格。抹殺女子所特有之特性者,才是侮辱女子人格。”

於是勢必至於得到這樣的結論——“……正當的女子教育應該是使女子成為完全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