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敵軍的炮彈發出呼嘯聲和射擊聲,因為看見炮手們汗水直流,滿面通紅,在大炮周圍忙忙碌碌,因為看見人們和戰馬流淌著鮮血,因為看見敵人的那邊陣地上冒出的硝煙(每次冒出硝煙之後跟著就飛來一顆炮彈,命中了土地、人、大炮或者是戰馬),——因為他看見這種種現象,所以他的腦海中形成了他自己的幻想世界,這個世界使他在這個時刻享受到一種喜悅。在他的想象之中,敵人的大炮不是大炮,而是菸斗,有一個望不見的吸菸者從菸斗中斷斷續續地吐出一串串菸圈。
“瞧,又噴煙了,”圖申輕聲地自言自語,這時分,山上已經冒出了一團硝煙,大風把一條帶狀的煙幡吹到左邊去了,“現在請等著射出的小球——給他送回去。”
“大人,有何吩咐?”站在他近旁的炮兵士官聽見他喃喃地說話,便問道。
“沒有什麼,要一顆榴彈……”他答道。
“我們的馬特維夫娜,喂,露一手。”他自言自語。在他想象中,那門緊靠邊上的舊式大炮彷彿是馬特維夫娜。他覺得棲在大炮周圍的法國官兵他一群螞蟻。古他的幻想世界裡,那個美男子,醉漢,第二門大炮的第一號炮手就是大叔,圖申對他另眼相看,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使他覺得高興。山下傳來的步槍的互相射擊聲,時而停息,時而劇烈,他覺得這好像是某人在那裡呼吸。他傾聽著時而停息時而激烈的互相射擊聲。
“聽,又喘氣了,喘氣了。”他自言自語。
他覺得自己像個身材高大、強而有力,能用一雙手捧著炮彈向法國官兵扔去的男子漢。
“喂,馬特維夫娜,親愛的,不要出賣我們吧!”當他頭頂上傳來一個陌生的不熟悉的嗓音的時候,他說道,並且走到大炮旁邊去。
“圖申上尉!上尉!”
圖申驚恐地回頭望了一眼。這就是那個從格倫特隨軍商販帳篷中把他攆出來的校官。他用氣喘吁吁的嗓音對他喊道:
“您怎麼啦,發瘋了嗎?兩次命令您撤退,而您……”
“得啦吧,他們幹嘛對我這樣?……”圖申驚恐地望著首長,暗自想道。
“我……沒什麼……”他把兩個指頭伸到帽簷邊,說道,“……”
但是上校沒有說完他要說的話。從近旁飛過的一顆炮彈迫使他在馬背上潛避之後彎下腰來。他沉默不言,剛剛想說些什麼,又有一顆炮彈制止了他。他撥轉馬頭飛也似地跑開了。
“撤退!統統撤退!”他從遠處大聲地喊道。
士兵們笑起來了。過了一分鐘,副官捎著同樣的命令走來了。
他是安德烈公爵。當他走到圖申的大炮駐守的那片空地的時候,他首先看見的便是已被打斷一條腿的卸了套的馬,它在那些上了套的馬旁邊不斷地嘶叫,鮮血像噴泉似地從它的腿上流出來了。數名陣亡者橫臥在前車之間。炮彈一顆接著一顆在他頭頂上飛過,當他馳近的時候,他覺得,他的脊樑上掠過一陣神經質的冷戰。但是一想到他膽怯,他又振作起來。“我不能害怕。”他想到,在幾門大炮之間慢慢地下馬。他傳達了命令,還沒有離開炮臺。他決定,在他監督下從陣地上卸下幾門大炮,然後把大炮運走。他和圖申一起,跨過了多具屍體,在法軍的可怖的火力下撤走大炮。
“首長剛才來過一趟了,可是很快就跑了,”炮兵士官對安德烈公爵說道,“不像您大人這樣。”
安德烈公爵沒有和圖申說什麼話。他們兩個都很忙,好像沒有會過面似的。當他們把四門大炮中沒有損壞的兩門裝進前車後,便向山下走去了(一門業已損壞的大炮和獨角獸大炮留在原地),安德烈公爵走到了圖申跟前。
“喂,再見吧。”安德烈公爵把手伸向圖申時說道。
“親愛的,再見,”圖申說道,“親愛的心肝!”再見,親愛的。”圖申的眼淚不知怎的忽然奪眶而出,他眼中含著淚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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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風停息了,烏雲低垂於戰地的上空,在地平線上和硝煙連成一片了。天漸漸黑了,兩地的火光顯得更加明亮。炮聲變得低沉了,可是後面和右面越近越密地聽見噼噼啪啪的槍聲。圖申伴隨著自己的大炮繞過傷員,也碰上傷員;一當他走出火線,並且沿著下坡道走到沖溝,就遇見首長和副官們,其中有校官和兩次曾被派遣、沒有一次到達圖申的炮臺的熱爾科夫。他們個個都搶先開腔,給他釋出命令,傳達命令,指明行進的方式與方向,責備他而且呵斥他。圖申未曾作出任何安排,默不作聲地騎著炮兵連的一匹劣馬,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