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身形一顫。虛影中刀,她也不是全不受力的。她心中狂呼著:怎麼辦?怎麼辦?
卻聽得遙遙的,數十丈外,木姐忽然一聲輕喝。她回目一望,卻見木姐忽然兜轉了馬頭,一身黃衫飄飄,單人獨騎,執著一把九蓮鉤,直向追蹤而至的三十餘騎大食人的騎隊直衝而去。
三人之中,要數木姐年紀最大,修為也最為深厚。底訶離的“夜門”一脈中,她與花妖二人本來並列大師姐。可數年之前,花妖即已慘死於大食人的刀下,如今只剩下她獨撐夜門。
此時,見追兵已近,她返身驅馬奔來。
她名為木姐,所習幻術名為“草木流”,只見她在一片平疇間疾馳而至,田野間的麥草,為她幻術所催,竟似生髮出一大片光華來。
她就在那片光華里飛馳。那光華是草木之華。幻象中,一眾大食騎者只覺得四周麥草瘋長,甚至已掩過馬腹。木姐的身影卻悠忽不見,竟全掩入那片麥草之中,只見得一匹馬兒空鞍而至。越是看不著她,也越是心中恐懼。
那三十餘騎大食騎者雖不免悚然心驚,可他們並非普通江湖遊俠,一眾人馬組織間,有若軍隊。而軍臨陣前,是不怕犧牲的。所以他們竟不理眼前幻象之異,只管驅馬疾馳向前。
而木姐的那匹空騎,轉眼之間,即與三十餘大食騎者遭逢。卻聽得一陣悲鳴聲傳來,卻是木姐側吊在馬肚上,手持一把九蓮鉤,藉著幻術掩形,疾馳之間,已一連傷了六七匹敵騎的馬腿。
那些馬兒一時亂糟糟地痛嘶倒地。馬上騎者也被顛了下來,有的未及反抗,就已被隱住身形的木姐順手解決。落地的騎者手持馬刀,迅速將她合圍起來。而其餘二十餘騎,依舊朝魍兒與小王子飛馳的方向追去。
木姐心中不由一聲悲嘆——她傾盡全力,一奔之間,傷敵馬七匹,斃敵三人。可她雖捨身忘死,還是隻能眼看著那二十餘騎大食人拋下自己,雷奔電走地朝小王子追去。
她猶欲上馬追襲,可那些落地的大食刀客,已揮動馬刀,把她逼圍在當地。
守住小王子的魍兒因見追上來的人更加剽悍狠戾,一咬牙,低頭對著猶在昏迷中的小王子說道:“我也要留下來了。”
只見她輕輕一笑,溫柔地道:“我不怕死,就像木姐、魎魎她們為了你,也不會怕死一樣。可我們,怕從此以後,你會覺得孤獨。”
她輕聲細語著,言語間,唇角還淺笑連連。
面對她最寶貝的小王子,她從來都是這樣。
可這已是生離死別,只見她一咬飄垂於頰邊的亂髮,伸手一拔,在髮間拔下一根木釵來,一插,就插向小王子俯身的那匹馬的臀上。那馬吃痛,猛地向前一躍。
她自己卻返身下馬,望著追上前來的二十餘名大食鐵騎,望著他們白袍如山般地壓來,卻只露出一臉惘然。
她名叫魍兒,修習的也正是“魍然”之術。此時,她要拼盡此生修為,讓白衣大食名震一世的駿馬也為她止步。
她與木姐與魎魎不同,此時俏立當地,並無其他動作。只是突然間的,她揚起脖子,竟自唱歌起來:
“……我從哪裡來,沒有人知道,我去的地方,人人都要去。風呼呼地吹,水嘩嘩地流。我去的地方,人人都要去……”
只見她一片惘然地笑著。那歌聲一出,開始還不覺,接下來,只見一片淒涼的薄霧正自她身邊升起。
那歌聲陰鬱詭秘,飄忽幽渺。今日,是她,在未出手前,就直接地提到了死亡 。哪怕那些大食騎者個個心堅如石,可聽了這歌,忍不住心頭也一陣飄忽。他們望著魍兒,只覺得那個神秘的女子,自己一眾人等雖策馬疾馳,卻怎麼也靠不近她似的。
如她所唱:人自何來,無人可曉;而人歸何處,卻個個知道。那些騎者一時看著幻象中薄霧氤氳間的她,只矇矓覺得,如果真的靠近了這個女子,是否,也就真的靠近了那個“人人都要去”的地方?
“魍然”之術,能收到的最大的效果,就是惑敵心志。如果以一對一,效用顯著。可今日,來襲的大食之敵是如此之多,魍兒哪怕勤修這“魍然”之術已有多年,卻也情知,僅憑自己一曲,再怎麼也不能同時惑住如許多心如鐵石的敵人的。
……可她,還是要唱。
她此時的唱,已不只是要迷惑敵人,不只是唱給敵人來聽,也要唱給自己聽,唱給與自己同遭險境的木姐、魎魎與昏迷中的小王子聽。彷彿只有那樣,就算死,這一生也不至於顯得枯冷寂寞了。她要在這天地之間最後留下一點自己的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