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他藏在絡腮鬍子下面的真容。
他應該是文質瘦弱的,面板白皙,手指修長,笑容靦腆——許多從事科研的男生都長著這般模樣,他們常年同儀器相處,空調房遮擋住了陽光。二胖也是這般模樣,只是胖了一些罷了。
歲月是一把刀。
衛航變得徹底,他性格從靦腆變得爽朗。
顧辛夷仍然記得他們在登山之前吃的第一頓晚飯,是在村民家裡解決的。德欽的村民常年接待遊客,本身也很好客,把家中珍藏的佳釀拿出來同大家分享。
登山隊人很多,每人分到的酒不過一小杯,但就是這一小杯,衛航也不肯喝,他靦腆的笑容在鎢絲燈的照射下帶著暖洋洋的溫和,推辭說:“我不會喝酒的,從來都沒喝過。”
“那你總要參加聚會啊,你不喝酒讓人家多難看。”嚮導努努嘴。
“所以我都喝旺仔牛奶。”衛航從包裡拿出來一瓶易拉罐裝的旺仔牛奶,上頭大大的標籤咧著嘴笑。
大傢伙都笑起來,顧辛夷也笑,因為她當時是隊裡唯一一個在飯桌上喝奶的,衛航是第二個。
衛航也不生氣,撓撓頭笑,走到顧辛夷邊上和她乾杯。
“敬咱倆都喝旺仔。”衛航說。
那時候他的腿腳依舊是好的,走路過來時候有著讀書人的儒雅氣質,眼神明亮。
當晚之後,隊裡除了隊長,就數衛航最照顧她,就因為這一杯奶的情誼。
登山隊裡,大家互相併不熟悉,但相處一段日子下來,對彼此也有所瞭解,只有衛航,大夥對他一無所知,這就格外顯出他的小心謹慎來。
顧辛夷坐在迴廊邊畫畫的時候,衛航也總在看風景,他在看雲霧繚繞下掩映著的梅里雪山。
她問衛航:“你來德欽幹什麼呢?”
“來看山。”他指了指不遠處,雲霧深深,白茫茫一片,“你呢,你來幹什麼?”
顧辛夷給了同樣的回答:“我也來看山,要畫畫,要找靈感。”她把畫得差不多的畫給衛航看,要衛航評價。
“我可不會看畫,我只會看圖,那種三維工程圖,或者機械圖紙,或者資料分析報表也可以。”他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大概是說到他擅長的領域,靦腆的性子不再束縛他,話語變多。
顧辛夷誇他:“那你一定很厲害。”
衛航陡然一下低落:“不,我不厲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說完這話,再次看了一眼雪山,向她告辭。
長廊裡,他的背影第一次如此蕭條。
顧辛夷當時還算年齡小,對衛航這樣的情緒瞭解地並不深刻,後來她回想起來,才知道,衛航大概是事業上失意。
但能帶給他這樣失意的人,並不多。
衛航來德欽,是真真正正來看山的,他要看的是梅里雪山。
傳說中若能等到雲霧退散,看到霞光掩映中的梅里十三峰,會幸運一整年。
衛航想要那樣的一份幸運。
而等到最後,衛航也沒有等到雲霧散開。
嚮導帶著他們登山,按照規定好的路線,這條路常年有人行走,安全性較高。
誰也沒有預料到,災難會突然降臨,他們在雨崩神瀑附近被突然的大雪掩埋。
那是顧辛夷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雪,一塊塊堆積下來,她生長在星城,氣候還算適宜,未等她思量清楚,眼前就已經一片漆黑了。
老顧趕到雨崩村帶回了她,她那時候聽不見,卻看到老顧哭得很傷心,不斷地對著周圍人道謝。
在這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衛航。
一切都歸於沉寂。
周遭高跟鞋的聲音噠噠噠,把她的記憶拉回現實。
她重新補了妝,腮紅打得更重一些,擋住她蒼白的臉色。
秦湛送她的口紅也被她放在包內,黑色小管上光華流轉。她想了想,最後還是把口紅也抹上了。
回到婚宴大廳,侍者穿梭著送上佳餚,悠揚的鋼琴聲從舞臺旁側流瀉出來。
衛航帶著換了一身旗袍的新娘向來賓們敬酒,他拿了玻璃杯,裡頭是滿滿當當的白酒,他說了一些感謝的話,之後就在賓客的哄聲中一口悶下了一杯白酒。
賓客們稱讚他的豪爽。衛航咧開嘴笑,絡腮鬍子隨之抖動。
敬完一桌,衛航和新娘繼續去另一桌敬酒。他走得很慢,腿部僵直,但他的酒量似乎很好。
從一個只會喝旺仔牛奶的文質學生變成喝白酒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