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又黑又瘦,乾巴巴的像個小老頭。因為頭上長了些瘡,把頭髮全剃光了,樣子像一枚破了皮的蔫土豆,只有髒兮兮的臉上那對滴溜溜的小眼睛還有點兒精神,要不是這,烏雲真的還以為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小叫化子。當時烏雲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二話沒說,三下兩下就把湘陽身上那件讓人懷疑藏有蝨子的破布褂扒拉下來丟進了垃圾箱,然後把湘陽浸在熱水中足足洗涮了一個鐘頭。這以後湘陽有好長一段時間腸胃出毛病。他把所有能看見的食品全往嘴裡塞,一直到它們溢到喉嚨口為止,烏雲不得不讓他眼下大把大把的酵母片和表非嗚片,以使他肚子裡的那些東西能儘快消化。烏雲開始留心控制這個小餓癆鬼的進食量但這不大有用。四歲的湘陽有一種非凡的本事,他有辦法弄到他想要弄到的任何東西。有一回他搖搖晃晃地去找阿姨,他把阿姨拽到廚房,指著高處的碗櫥說,老鼠,老鼠。阿姨如臨大敵地把碗櫥裡的東西都清出來放到一邊,不安地在裡面尋找。碗櫥裡有兩隻蟑螂,沒有老鼠。也許鬼東西跑掉了,阿姨想。不過阿姨很快就發現她上當了。湘陽正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大嚼一條上一頓吃剩下來的香腸,他看見阿姨朝他奔來的時候迅速將剩下的一大截香腸塞進嘴裡,並令人難以置信地把它立即吞進了肚子裡,然後在臉上浮起一層討好的微笑。還有一回關山林的司機從外面弄到一隻很肥的狗,關山林要阿姨把狗肉燉了。關山林對燉狗肉有特殊的感情。把新鮮狗肉洗乾淨了,砍成大塊,在生水裡下上料酒、生薑、幹椒、小茴香、桂皮,用文火細煨,燉得骨松肉爛、湯釅汁濃,那種香味真是美不勝收。阿姨煨好了狗肉就去洗衣服,衣服洗好之後曬到院子裡去,正曬著,阿姨感到一陣心驚肉跳,手中的衣服都落到草坪上去了。她發現自己有好半天沒有聽到那個四歲的鼓上蚤的動靜了。她知道只有兩種時候這個孩子才會安靜下來,一種是他睡覺時,另一種是他正吃東西時。阿姨丟下溼衣服就往家中奔。在廚房門口她看到一幅令人毛骨聳然的畫面——那個餓癆鬼正站在一隻兩尺半高的高凳上,用一把長柄湯勺在滾開的吊子裡呼呼呼哧地撈狗肉。他的目光貪婪極了,唾水直接掉進吊子裡。他把全身都勻向吊子,只差一點兒,他就要掉進滾開的湯汁中和那些狗肉為伍了。阿姨捂住嘴強迫自己不叫出來,輕輕移過去猛地一把將那個倒黴蛋抱下來,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其氣,而那孩子則在為自己的功虧一簣傷心欲絕。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好些年。湘陽實際上很快就胖了起來,食量也恢復了正常狀況,兩個月之後他就不再比其他的孩子吃得更多了。但是這孩子有一種對東西的佔有慾,他總想把儘可能多的東西弄到手。阿姨在打掃清潔的時候經常在某個角落裡翻出發了黴的糕點、化成了糖稀的糖果或是幹成了核的水果,那都是湘陽的傑作,他吃不了那些東西,但是隻要他把它們藏起來它們就是屬於他的。連託兒所的老師都向烏雲反映,湘陽的衣兜裡每天都是鼓鼓囊囊的,而發剩給小朋友的橘子蘋果放在盆子裡總是會不翼而飛。烏雲臊得不行,覺得臉都沒地方放了。烏雲把湘陽抱起來放在床上,在他的面前蹲下來,看著那孩子的眼睛,認真地對他說,湘陽,你是媽的乖孩子,你以後要什麼東西,你就對媽說,家裡什麼都有,你一輩子也吃不完,你用不著拿別人的東西,也用不著把東西藏起來,你要聽媽的話,好嗎?湘陽坐在那裡,用他那雙小眼睛盯著媽媽,他聽完了她的話以後飛快地點了點頭。但是這一點兒用也沒有,他依舊把東西藏得到處都是,你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能在什麼地方翻騰出一些零食來,它們就像一些地雷一樣讓你大傷腦筋,而湘陽則對四處建立他的寶藏洞樂此不疲。烏雲終於無法忍耐了,她在湘陽的屁股上狠狠地揍了幾下,把他提拎到兒童室裡坐下,然後把一大堆糖果點心堆到他面前,那些花花綠綠的零食差不多快要把那個可憐巴巴的小人兒埋起來了。烏雲狠狠地說,吃吧,讓你吃個夠!讓你守著它們吃!看你還能把它們怎麼樣!那孩子抬起一雙驚恐的小眼睛看著他的母親,臉上浮現出一種痛改前非的樣子。烏雲氣呼呼地想,你還能怎麼樣呢?對於一匹餓壞了的小馬駒你只能給它充足的飼料,在滿滿當當的馬槽前它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但是這回烏雲又錯了。烏雲到廚房裡吩咐阿姨買些什麼菜,又到客廳裡去接了一個電話,然後回到兒童室去看湘陽怎麼對付那些零食。她沒有看見那些東西。那些足可以開一家兒童食品店的糖果糕點竟全都不翼而飛了。四歲的湘陽仍坐在屋子當中,手裡捏著一小塊桃片,正在慢條斯理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嚐著。烏雲大驚失色,繼而仰天長嘆,唉,她究竟做錯了什麼?她怎麼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