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回到家中。歐公已知上項事了,三人哭做一堆,自不必說。別人家多歡歡喜喜過年,獨有他家煩煩惱惱。
一個正月,又匆匆的過了,不覺又是二月初頭,依先沒有一些影響。陳大郎猛然想著道:“去年要到普陀進香,只為要求兒女,如今不想連兒女的母親都不見了,我直如此命蹇!今月十九日呈觀音菩薩生日,何不到彼進香還願?一來祈求的觀音報應;二來看些浙江景緻,消遣悶懷,就便做些買賣。”算討已定,對丈人說過,託店鋪與他管了。收拾行李,取路望杭州來。過了杭州錢塘江,下了海船,到普陀上岸。三步一拜,拜到大士殿前。焚香頂禮已過,就將分離之事通誠了一番,重複叩頭道:“弟子虔誠拜禱,伏望菩薩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使夫妻再得相見!”拜罷下船,就泊在巖邊宿歇。睡夢中見觀音菩薩口授四句詩道:
合浦珠還自有時,驚危目下且安之。
姑蘇一飯酬須重,人海茫茫信可期。
陳大郎颯然驚覺,一字不忘。他雖不甚精通文理,這幾句卻也解得。嘆口氣道:“菩薩果然靈感!依他說話,相逢似有可望。但只看如此光景,那得能勾?”心下但快,那一飯的事,早已不記得了。
清早起來,開船歸家。行不得數里,海面忽地起一陣颶風,吹得天昏地暗,連東西南北都不見了。舟人牢把船舵,任風飄去。須臾之間,飄到一個島邊,早已風恬日朗。那島上有小嘍羅數目,正在那裡使槍弄棒,比箭掄拳,一見有海船飄到,正是老鼠在貓口邊過,如何不吃?便一夥的都搶下船來,將一船人身邊銀兩行李盡數搜出。那多是燒香客人,所有不多,不滿眾意,提起刀來嚇他要殺。龐大郎情急了,大叫:“好漢饒命!”那些嘍羅聽是東路聲音,便問道:“你是那裡人?”陳大郎戰兢兢道:“小人是蘇州人。”嘍羅們便說道:“既如此,且綁到大王面前發落,不可便殺。”因此連眾人都饒了,齊齊綁到聚義廳來。陳大郎此時也不知是何主意,總之,這條性命,一大半是閻家的了。閉著淚眼,口裡只念“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只見那廳上一個大王,慢慢地踱下廳來,將大郎細看了一看。大驚道:“元來是吾故人到此,快放了綁!”陳大郎聽得此話,才敢偷眼看那大王時節,正是那兩年前遇著多須多毛。酒樓上請他吃飯這個人。嘍羅連忙解脫繩索,大王便扯一把交椅過來,推他坐了,納頭便拜道:“小孩兒每不知進退,誤犯仁兄,望乞恕罪!”陳大郎還禮不迭,說道:“小人觸冒山寨,理合就戮,敢有他言!”大王道:“仁兄怎如此說?小可感仁兄雪中一飯之恩,於心不忘。屢次要來探訪仁兄,只因山寨中多事不便。日前曾分付孩兒們,凡遇蘇州客商,不可輕殺,今日得遇仁兄,天假之緣也。”陳大郎道:“既蒙壯土不棄小人時,乞將同行眾人包裹行李見還,早回家鄉,誓當銜環結草。”大王道:“未曾盡得薄情,仁兄如何就去?況且有一事要與仁兄慢講。”回頭分忖小嘍羅:寬了眾人的綁,還了行李貨物,先放還鄉。眾人歡天喜地,分明是鬼門關上放將轉來,把頭似搗蒜的一般,拜謝了大王,又謝了陳大郎,只恨爹孃少生了兩隻腳,如飛的開船去了。
大王便叫擺酒與陳大郎壓驚。須臾齊備,擺上廳來。那酒餚內,山珍海味也有,人肝人腦也有。大王定席之後,飲了數杯,陳大郎開口問道:“前日倉卒有慢,不曾備細請教壯士大名,伏乞詳示。”大王道:“小可生在海邊,姓烏名友。少小就有些膂力,眾人推我為尊,權主此島。因見我鬚毛太多,稱我做烏將軍。前日由海道到崇明縣,得遊貴府,與仁兄相會。小可不是鋪啜之徒,感仁兄一飯,蓋因我輩錢財輕義氣重,仁兄若非塵埃之中,深知小可,一個素不相識之人,如何肯欣然款納?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仁兄果為我知己耳!”大郎聞言,又驚又喜,心裡想道:“好僥倖也!若非前日一飯,今日連性命也難保。”又飲了數杯,大王開言道:“動問仁兄,宅上有多少人口?”大郎道:“只有岳父母、妻子、小舅,並無他人。”大王道:“如今各平安否?”大郎下淚道:“不敢相瞞,舊歲荊妻、妻弟一同往崇明探親,途中有失,至今不知下落。”大王道:“既是這等,尊嫂定是尋不出了。小可這裡有個婦女也是貴鄉人,年貌與兄正當,小可欲將他來奉仁兄箕帚,意下如何?”大郎恐怕觸了大王之怒,不敢推辭。大王便大喊道:“請將來!請將來!”只見一男一女,走到廳上。大郎定睛看時,元來不別人,正是妻子與小舅,禁不住相持痛哭一場。大王便教增了筵席,三人坐了客位,大王坐了主位,說道:“仁兄知道尊嫂在此之故否?舊歲冬間,孩兒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