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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部分

支蔓有系統,在吾國作品中,如為短篇,其作者精力尚能顧及,文字剪裁,亦可整齊。若是長篇鉅製,文字逾數十百萬言,如彈詞之體者,求一敘述有重點中心,結構無夾雜駢枝等病之作,以寅恪所知,要以再生緣為彈詞中第一部書也。端生之書若是,端生之才可知,在吾國文學史中,亦不多見。但世人往往不甚注意,故特標出之如此。韓退之雲:“發潛德之幽光。”寅恪之草此文,猶退之之意也。

(三)文詞。紫竹山房文集七才女說略雲:

世之論者每雲,女子不可以才名,凡有才名者,往往福薄。餘獨謂不然。福本不易得,亦不易全。古來薄福之女,奚啻千萬億,而知名者,代不過數人,則正以其才之不可沒故也。又況才福亦常不相妨。嫻文事,而享富貴以沒世者,亦復不少,何謂不可以才名也。誠能於婦職餘閒,流覽墳素,颯習篇章,因以多職故典,大啟性靈,則於治家相夫課子,皆非無助。以視村姑野媼惑溺於盲子彈詞,乞兒說謊,為之啼笑者,譬如一龍一豬,豈可以同日語哉?又經解雲:溫柔敦厚,詩教也。由此思之,則女教莫詩為近,才也而德即寓焉矣。

寅恪案,句山此文殊可注意,吾國昔時社會惑於“女子無才便是德”之謬說,加士大夫之家,亦不多教女子以文字。今觀端生、長生姐妹,俱以才華文學著聞當世,則句山家教之力也。句山所謂“嫻文事,享富貴”者,長生庶幾近之。至若端生,則竟不幸如世論所謂“女子不可以才名,凡有才名者,往往福薄”。悲夫!句山雖主以詩教女子,然深鄙彈詞之體。此老迂腐之見囿於時代,可不深論。所可笑者,端生乘其回杭州之際,暗中偷撰再生緣彈詞。逮句山反京時,端生已挾其稿往登州以去。此老不久病沒,遂終生不獲見此奇書矣。即使此老三數年後,猶復健在,孫女輩日侍其側者,而端生亦必不敢使其祖得知其有撰著村姑野媼所惑溺之彈詞之事也。不意人事終變,“天道能還”,(再生緣第一七卷第六五回首節雲:“問天天道可能還。”)紫竹山房詩文集若存若亡,僅束置圖書館之高閣,博雅之目錄學者,或略知其名,而再生緣一書,百餘年來吟誦於閨闈繡闥之間,演唱於書攤舞臺之上。近歲以來雖稍衰歇,不如前此之流行,然若一較其祖之詩文,顯著隱晦,實有天淵之別,斯豈句山當日作才女說痛斥彈詞之時所能料及者哉!今寅恪殊不自量,奮其譾薄,特草此文,欲使再生緣再生,句山老人泉底有知,以為然耶?抑不以為然耶?再生緣之文,質言之,乃一敘事言情七言排律之長篇鉅製也。關於天竺希臘及西洋之長篇史詩,與吾國文學比較之問題,以非本文範圍,茲不置論。僅略論吾國詩中之排律,以供讀再生緣者參考。

元氏長慶集五六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並序略雲:

山東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予觀其壯浪縱恣,擺去拘束,模寫物象,及樂府歌時,誠亦差肩與子美矣。至如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千言,次猶數百,詞氣豪邁,而風調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不能歷其藩翰,況堂奧乎?

姚鼐今體詩抄序目略雲:

杜公今體四十字中包涵永珍,不可謂少。數十韻百韻中運掉變化如龍蛇,穿貫往復如一線,不覺其多。讀五言至此,始無餘憾。餘往昔見(錢)蒙叟箋,於其長律,轉折意緒都不能了,頗多謬說,故詳為全釋之。

同書五言六杜子美下注略雲:

杜公長律有千門萬戶開闔陰陽之意。元微之論李杜優劣,專主此體。見雖少偏,然不為無識。自來學杜公者,他體猶能近似,長律則逾邈矣。(元)遺山(論詩絕句)雲:“(排比輔張特一途,文章如此亦區區。)少陵自有連城璧,爭奈微之識珷玞。”有長律如此,而目為珷玞,此何論耶?杜公長律旁見側出,無所不包,而首尾一線,尋其脈絡,轉得清明。他人指成褊隘,而意緒或反不逮其整晰。

寅恪案,微之惜抱之論精矣,茲不必再加引申,以論杜詩。然觀吾國佛經翻譯,其偈頌在六朝時,大抵用五言之體,唐以後則多改用七言。蓋吾國語言文字逐漸由短簡而趨於長煩,宗教宣傳,自以符合當時情狀為便,此不待詳論者也。職是之故,白香山於作秦中吟外,更別作新樂府。秦中吟之體乃五言古詩,而新樂府則改用七言,且間以三言,蘄求適應於當時民間歌詠,其用心可以推見也。(可參拙著元白詩箋證稿新樂府章。)彈詞之文體即是七言排律,而間以三言之長篇鉅製。故微之惜抱論少陵五言排律者,亦可以取之以論彈詞之文。又白香山之樂府及後來摹擬香山,如吳梅村諸人之七言長篇,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