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麼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地走到他面前,從方明成手上接過槍。他嘴邊還叼著煙,手上纏著繃帶,低頭檢查手槍的姿勢非常好看,像電影裡那些帥氣又冷酷的殺手。
“我沒有問題了……”何慕華看著許正,看到他抬起頭,與他四目相接,他從他眼裡看不出任何感情,頭一回,他感覺自己從沒看透過許正。他耳邊忽然回想起許正對他說過的一句話: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什麼感覺你明白了?
在陸海洋身上他沒完全明白的事,在許正身上他徹徹底底明白了。
喬治和許美玲去了哪裡,方明成到底是不是骨爺的兒子,還有被逮捕的那個黑幫頭目是誰他也不關心了。
“說好了,我不動手。”許正忽然對方明成說,方明成聳肩攤手,“我還以為你會想要動手。”
“何少你真的沒問題了?”方明成看了眼手錶,“時間還早,反正你總要死在這裡,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都沒關係,時間綽綽有餘。”
何慕華站的有些累,他對方明成說:“不用了,不過我可以坐下嗎?”
方明成替他找來張椅子,何慕華坐下,他用柺杖撥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男人的頭髮,他的右眼框是空的,臉色慘白,是胡言。
方明成舔了舔嘴唇,“這事情太有意思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不知道何少聽沒聽過。”
何慕華把椅子轉了個方向,面對許正坐著,他笑了起來,淡淡說:“是啊,畢竟是殺父之仇。”
這樣四周漆黑,唯有一束光的場景讓何慕華想起他待過的許正的地下室,還有光業會那間充滿血腥味的倉庫。不可思議的是,他想起後者時所想到那一束,絕無僅有的光此刻正依靠在黑暗中看著他。
何慕華並沒覺得許正做錯了,他做得對,對極了。許家華不是親手殺死他父親的人,可他卻送了他兩槍,一槍為自己的左腿報仇,一槍為自己的父親洩憤。
他也安慰過自己,以“要是不對他下手,美玲就要有危險了”這樣的藉口,可藉口終歸是藉口,再冠冕堂皇也騙不了自己。
他沒這麼偉大,他充其量也就是個自私的膽小鬼。他怕很多事,小時候是怕許正不理他,後來是怕一個海浪將他吞沒,死到臨頭倒一點都不怕了。那種視死如歸的心情又回來了。不過幾分鐘時間,好像一輩子能用來揮霍的感情就都被抽空了。
世上也只有許正能做到這件事。
何慕華垂下眼,他其實一點也不意外,早料到這麼一天,只不過這幾天夢一樣的溫柔把他弄的暈頭轉向,一時間忘了他和許正之間隔著的仇和恨。
他對他說的那些話,他竟然全都當真了,他說“我要讓你一輩子都離不開我”,他說“她們都不對,你才是對的那一個”。
甜言蜜語太動聽,又被迷了心竅。
方明成看了許正一眼,“有沒有想說的?”
許正搖頭,示意他動手,方明成把何慕華手裡的柺杖踢掉。槍聲響起,何慕華卻沒等到預料中的疼痛感,他緩緩抬起頭,方明成手上的槍掉在了地上,他也倒在了地上,右腿還在流血,他還想去摸槍,許正踢開那把槍,方明成看著他,眼神驚慌:“等等,這和說好的不一……”
許正捂住了他的嘴,朝他肚子連開兩槍。他拿出手帕擦槍上的指紋,等方明成嚥氣,他又把槍塞進他手裡,重新佈置現場。何慕華坐在椅子上看他,許正撿起他的柺杖還給他。
“事出突然沒和你說,胡言出事後方明成找我。”
“他找你?”
“他是骨爺的兒子,我們先走吧。”
何慕華沒有和許正一起走,他拄著柺杖走出破落的小公寓,走下樓梯,走到外面街上,他攔了輛計程車。司機問他要去哪裡,他說:“去海邊。”
何慕華一個人來到海邊,海潮兇猛,他走在沙灘上,想試試海浪到底會不會吃掉他。他鞋子褲子都溼了,海浪也沒吃掉他,他在海邊坐下,月亮很圓很大,彷彿一伸手就能抓到。可誰都知道,伸手怎麼可能抓到月亮。它不過是看起來很近,其實它很遠,很遠,遠在三十八萬千米之外。
他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到何家,丁遙在客廳裡等他,秦遠和許正也在,他們在抽菸,還不開窗,客廳裡被燻的烏煙瘴氣的。
何慕華徑直往樓上走,丁遙跟了上去,何慕華把他擋在臥室門口,“有什麼話現在說吧。”
“你要走?”
“恩,現在收拾行李。”
“我能跟您一起走嗎?”丁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