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響起了一陣低沉的畫角。
夜風中,宛若虎嘯龍吟。
“殺!”呼延贊長槍前指,雙腿快速加緊馬腹。
“殺!”蓄勢以待的騎兵們從山坡衝下,衝入野雞嶺趙家軍中,如沸湯潑雪。
“殺!”“殺!”“殺!”千里之外的汴梁,三司副使郭允明帶著幾分酒意,在紙上揮毫潑墨,每一個殺字,都寫得面目猙獰。
“殺?這世道,除了殺人,就是被殺,何時是個盡頭?”汴梁城,老太師馮道仰起頭,大口狂飲。血一般的酒漿順著白色的鬍鬚,瀝瀝而下。
第五章 草谷
第五章 草谷 (一)
雪,紛紛揚揚,從天而降。
黑色的石頭,黃色的枯草,褐色的泥土,紅色的血痕,一轉眼,就全都被蓋成了純粹的白,乾淨、整齊,一望無際。
從淶水到蔡水,從易州到汴梁,純淨的白色,將所有陰謀與罪惡都掩蓋得無影無蹤。沒人再記起,大半個多月前,曾經有一支估摸不小的隊伍渡過黃河北去。沒人再記起,三、五天前,曾經有十幾波信使沿著年久失修的官道行色匆匆。更沒有人會記起,在某個寒冷的長夜,曾經有數千兵馬在定州境內的某兩個偏僻的無名之地白刃相向,血流成河!
此乃亂世,無一年不戰,無一月消停,反正戰鬥不是發生在東邊就是西邊,不是發生在北國就是在江南,稀裡糊塗地死上千把個人,再“正常”不過。
史家無暇去記載,官府顧不上去追究,至於當事雙方的幕後主使者,都巴不得外界對此視而不見,更不會主動將其擺在檯面上。
打悶棍,下絆子,兌子,打劫,勝負手,一切都在臺子下進行。政治爭鬥向來如此,從古至今,幾乎沒有任何例外。真的把一切擺在了檯面兒上,往往就意味著已經到了最後分勝負的時刻。輸者滿盤皆輸,贏著盆滿缽溢,除此,幾乎沒有第二種可能。
眼下大漢國新、舊兩大陣營之間,顯然還沒到了最後定輸贏的時刻。所以數日之前發生在李寨主外的惡戰,就被“交手”雙方,默契地選擇了忽略。反正對其中一方來說,這場勝利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對於其中的另外一方,雖然傷了些筋骨,從現在開始很長時間內說話時底氣都不足,卻也不至於徹底一蹶不振。只要發了狠去臥薪嚐膽,捲土重來亦可預期。
只可憐了那夥假扮山賊的私兵,還有另外一夥被重金和官位迷昏了理智的真正山賊,連個響動都沒弄出來,就徹底消失不見。
就像那太行山中的寒鴉,一場大雪下來凍死無數。除了它們自己,這世界上沒有任何生物記得它們曾經存在過,更不會在乎他們曾經發出的嘈雜聲音。
雪,紛紛揚揚,落遍太行山兩側。
對於想要平庸度日的老百姓來說,每年冬天的大雪,既帶來了寒冷與死亡,也帶來了希望和生命。
一場風雪下來,大部分以啃咬莊稼為生的蟲子都會被活活凍死。樹梢上的寒鴉,草地裡的部分野兔、狐狸和老鼠,甚至相對贏弱的牛羊,也都無法熬過殘酷的嚴冬。而雪每多下一層,則意味著明年麥子的產量將增長一成,莊稼遭受蟲害的可能降低一半兒。若是連續三場大雪都下得高過了人的小腿兒肚子,則明年一定是個豐收的好年景。莊戶人家只要勤勞一些,就給兒子娶得上新婦,給女兒扯得起新衣。
定州的大部分百姓,在這大雪連綿的天氣裡,內心深處都湧滿了對豐收的憧憬。
發生在李家寨附近的那兩場惡戰,百姓們幾乎每個人都聽說過。但是,他們卻誰都沒興趣去關注,更沒心思去探聽其中詳情。他們眼下所關心的,只是自家田裡的冬麥,自家窩棚裡的牲口,還有,還有官府秋末時才推出的開荒政策,是不是對本地人也適用?
“那些太行山裡下來的土匪餘孽,真是佔了大便宜了!”縮在屋子裡貓冬時,幾乎每個家的戶主都會如此感慨。
那個寒冷的夜晚到底戰鬥死了多少人?死者都是誰?跟大夥沒任何關係!大夥兒也懶得去理會。但滱水沿岸趕在落雪之前新開出來的大片農田,新收拾出來的數百座茅草屋,卻讓當地人無法視而不見。
那大片大片曾經被拋荒的農田,要分,也該分給當地人才對。至少,當地人應該跟外來的土匪餘孽們機會均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處處優先照顧那群賊娃子!否則,大傢伙這些年來,何必老老實實交糧納稅爭當良善?也學著別人的樣子,先殺人放火當山賊,實在於山裡熬不下去了,再出山接受官府安置,日子過得豈不比現在還滋潤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