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的兩隻大眼睛好像是眼淚撲簌的盼望著能見親族一面似的。腰間的肋骨歷歷可數,頸子又細又長,尾巴像一條破掃帚。駝峰只剩下了幹皮,像是一隻麻袋搭在背上。駱駝為什麼落到這種悲慘地步呢?難道"沙漠之舟"的雄姿即不過如此麼?
我心目中的駱駝不是這樣的。兒時在家鄉,一聽見大銅鈴丁丁當當響,就知道是送煤的駱駝隊來了,愧無管寧的修養,往往奪門出視。一根細繩穿繫著好幾只駱駝,有時是十隻九隻的,一順的立在路邊。滿臉煤汙的煤商一聲吆喝,駱駝便乖乖地跪下來讓人卸貨,嘴角往往流著白沫,口裡不住的嚼——反芻。有時還跟著一隻小駱駝,幾乎用跑步在後面追隨著。面對著這樣龐大而溫馴的馱獸,我們不能不驚異的欣賞。
是亞熱帶的氣候不適於駱駝居住。(非洲北部的國家有駱駝兵團,在沙漠中馳騁,以驍勇善戰著名,不過那駱駝是單峰駱駝,不是我所說的雙峰駱駝。)動物園的那兩隻駱駝不久就不見了,標本室也沒有空間容納它們。我從此也不大常去動物園了。我常想:公文書裡罷黜一個人的時候常用“人地不宜”四字,總算是一個比較體面的下臺的藉口。這駱駝之黯然消逝,也許就是類似“人地不宜”之故吧?生長在北方大地之上的巨獸,如何能侷促在這樣的小小圈子裡,如何能耐得住這炎方的鬱蒸?它們當然要憔悴,要悒悒,要委頓以死。我想它們看著身上的毛一塊塊的脫落,真的要變成為“有板無毛”的狀態,蕉風椰雨,晨夕對泣,心裡多麼淒涼!
真不知是什麼人惡作劇,把它們運到此間,使得它們嘗受這一段酸辛,使得我們也興起“人何以堪”的感嘆!
其實,駱駝不僅是在這炎蒸之地難以生存,就是在北方大陸,其命運也是在日趨於衰微。在運輸事業機械化的時代,誰還肯牽著一串串的駱駝招搖過市?沙漠地帶該是駱駝的用武之地了,但聽說現在沙漠裡也有了現代的交通工具。駱駝是馴獸,自己不復能在野外繁殖謀生。等到為人類服務的機會完全消失的時候,我不知道它將如何繁衍下去。最悲慘的是,大家都譏笑它是獸類中最蠢的當中的一個;因為它只會消極的忍耐。給它背上馱500磅的過載,他會跪下來承受。它肯食用大多數哺乳動物所拒絕食用的荊棘苦草,他肯飲用帶鹽味的髒水,它奔走三天三夜可以不喝水,這並不是因為它的肚子裡儲藏著水,而是因為它體內的脂肪氧化可製造出水。它的駝峰據說是美味,我雖未嘗過,可是想想熊掌的味道,大概也不過爾爾。
象這樣的動物若是從地面上消逝,可能不至於引起多少人的惋惜。尤其是在如今這個世界,大家所最歡喜豢養的乃是善伺人意的哈巴狗,像駱駝這樣的“任重而道遠”的傢伙,恐怕只好由它一聲不響的從這世界舞臺上退下去罷!
落葉
文匯報
王蒙
鮮花總是會凋謝的,塑膠花卻地久天長。聰明的商家把假花做成半凋敗狀,真是巧奪天工了,然而,它卻再也凋謝不下去。生命與凋謝同存,幸耶?悲耶?
我看到著名的草書書法,常常感到不能理解,怎麼他這麼粗一道、細一道、濃一道、淡一道、歪一道、扭一道地亂塗,人家就說好呢?若是我這麼亂塗,怎麼就沒有人說好呢?
慷慨大度是強者的美德,壓倒一切是強者的惡德。自尊與執拗則只是弱者的一口氣。而嫉妒呢,沒有一點出息了。
兒童的美是純淨的,青年的美是熱烈的。成人的美是廣博深厚而令人戰慄的,它洞悉了、戰勝了又原諒了各種各樣的醜,是一種至察至聖的美。然而至察至聖又是可怕的,那樣的美,也就有一點可怕的了。
拚命地、不斷氣地閱讀你心愛的作家的著作吧,連續一個星期。如果這個作家仍然沒有使你厭倦,大概是一個了不起的作家。
一隻蝴蝶因為美麗而被捕捉和製成了標本,美凝固了,蝴蝶的翅子不再扇動,它被研究,被讚美,被夢見。它仍然在你的夢中飛翔。
落葉善舞。因為它本來是綠過的。而且它一點也不怕被遺忘。
落葉樹
人民日報
中江要介陳哲明
北京的街道,國槐、白楊之類的落葉樹很多,冬天到來時,樹葉就紛紛飄零,只剩下光禿禿的樹身,任憑寒風侵襲,冰雪堆積,始終傲然屹立街頭。
落葉樹之所以能夠抗擊冰雪嚴寒,是因為它能夠很好地保護自己的根部。為了保護根部,它把自身的一部分——樹葉,毫不吝惜的撒落地面,樹葉慢慢化作肥料,被根部吸收,成為再生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