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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部分

朝大學士,書法冠絕一時。《清愛堂帖》集中地體現了他的書法藝術成就,是字帖中的珍品。對唐鑑瞭解甚深的曾國藩,知道老師如此鄭重地將這本字帖作為遺物留給自己,絕不僅僅只在臨摹觀賞,一定另有深意。但鏡海師死前兩年已不能作字,又沒有遺言留下來,這中間的深意究竟是什麼?半個月來,曾國藩天天臨《清愛堂帖》,天天對帖思考,卻始終沒有琢磨透。

今天,他凝神靜氣地臨摹了兩刻鐘後,又對著字帖深思起來。劉石庵的字,粗看起來天趣自然,有小橋流水、遠山淡墨之意境,細究則筆筆剛健,字字雄放,包含著黃河長江般豪壯氣概。他將帖子又從頭至尾一字一字地鑑賞一遍,看完後,又對整頁整頁作一番鳥瞰。忽然,如同一道陽光射了進來似的,他的心扉亮堂了。他趕緊拿出日記本來,記下今天這個不尋常的頓悟:

看劉文清公《清愛堂帖》,略得其自然之趣,方悟文人技藝佳境有二,曰雄奇,曰淡遠。作文然,作詩然,作字亦然。若能含雄奇於淡遠之中,尤為可貴。

寫完,又輕輕讀了一遍,在“含雄奇於淡遠之中”一句下畫了幾個圈。他十分欣賞這句話,自認這是個很大的發現。一時思緒泉湧,不可遏止。他奮筆續寫:

昔姚先生論古文之道,有得於陽與剛之美者,有得於陰與柔之美者,二端判分,劃然不謀。然柔和淵懿之中,必有堅勁之質、雄直之氣運乎其中,乃有以自立。

想了想,又寫下去:

作字之道須陽剛陰柔並進,有著力而取險勁之勢,有不著力而得自然之味,著力如昌黎之文,不著力如淵明之詩,二者闕一不可,亦猶文家所謂陽剛之美、陰柔之美矣。

他覺得意猶未盡,於是又添了一段:

大抵作字及作詩古文,胸中須有一段奇氣盤結於中,而達之於筆墨者,卻須遏抑掩蔽,不令過露,乃為深至。

曾國藩把這幾段聯起來讀了一遍,深感自己今天對字、對詩、對文的研究突然進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難道這就是鏡海師的深意嗎?鏡海師一生以國計民生為重,以培養學生的人格為重,素來視詩文字畫為末技;而自己這幾年來位居總督,帶兵十萬,早已不再是翰苑舞文弄墨的書生了。顯然,鏡海師的用意還不在於此。曾國藩離開書案,在房子裡慢慢踱步。走了幾步,他驀然明白了。常言道字如其人,文如其人,作字作文與做人是相通的,既然字可寓雄奇於淡遠之中,文可含陽剛於陰柔之中,那麼為人為什麼不可以如此呢?曾國藩明白過來,也喜悅起來,在日記的結尾處,迅速添上兩句話:“含剛強於柔弱之中,寓申韓於黃老之內。斯為人為官之佳境。”像一個高明的畫師終於完成了最後最得意的一筆,整個畫面瞬時光彩奪目,曾國藩覺得今天這篇日記也因這兩句話而滿篇生輝。他心裡想,鏡海師送帖的深遠意義,可能就在於此。

今天的這個早晨過得太有意義了,曾國藩的心情很舒暢,想起兒子來安慶這麼久了,也沒有好好地跟他談過話,吃過晚飯,他特地叫兒子到書房裡來。

曾紀澤身子單薄,不及父親青年時代的厚實,五官與父親一個樣子,只是線條沒有父親的硬朗,顯得柔和一些。待兒子坐下後,曾國藩說:“我這一向很忙,也沒和你多說幾句話。那天到時,我忘記問你了,你在武昌以後坐的船是我原來的座船,船上有一面帥字旗,沿途這面旗幟張掛沒有?”

“沒有。”紀澤恭恭敬敬地回答,“表叔看到後說要掛起來,我沒同意。”

“哦,要得。我還問你一句,我寫信要你不要驚動地方文武,你做到了嗎?”

“兒謹遵父命,沿途所有地方文武的宴請一概謝絕,只在湖口彭侍郎的衙門裡歇了一晚。”

“要得,要得。”曾國藩點點頭,“甲三,我一再跟你說過,我不望子孫做大官,只望做明理曉事的君子。鄉試中不中,不是重要的,關鍵是把書中的道理參透,這一陣子心情舒坦些了嗎?”

“兒子在家時,接讀父親手諭,已開朗不少。這次千里乘船來安慶,沿途見山川形勝,風光綺麗,心胸大大開闊了。”曾紀澤高興地笑著,臉上露出孩童般純真的光輝,使曾國藩十分欣慰。

“這便是古人說的,不僅要讀萬卷書,還要行萬里路。蘇子由說得好:太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間豪傑交遊,故其文疏蕩,頗有奇氣。心胸一開闊,人的見識也就自然高了。從來功名乃天數,非強求可得,唯聖賢可學而至。我要你摹畫三十二位聖賢像,用心便在此。這三十二位聖賢,你都記在心中嗎?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