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醫病,亦句句為立身。滿人主中原兩百年之久,何嘗輕授兵權於漢人?大人雖雄才大略,連克名城,然亦氣運轉移,得乘時之利也。湘勇系大人所手創,聽大人所調遣,替大人立功,亦為大人招妒也,此故岷樵、潤芝位列封疆,而大人仍客懸虛位也。當此之時,戰戰兢兢猶恐不及,豈能四處開罪人耶?《道德經》一部,可以五字概括:柔弱勝剛強。前此不十分順心,蓋全用申韓之故也。山人試問大人:古往今來,純用申韓,有幾人功成身全?大人不久將再次奉命出山。山人夜觀天象,見荊楚將星倍添光彩,知大人時運已至。望從此明用程朱之名分,暗效申韓之法勢,雜用黃老之柔弱,如此,則六年前山人為大人許下之願,將不日實現。盼好自為之。
江右陳敷頓首謹拜
“怪不得我覺得似曾相識,原來是廣敷先生,他竟然如此用心良苦地來啟迪我,真難為了他!”曾國藩喃喃說著,笑出聲來。這段日子裡,他彷彿真如陶淵明所說的“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對過去的一切,已大悔大悟,大徹大明瞭,精神狀態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地。
不出陳敷所料,幾天後,援浙詔命由湖南巡撫衙門遞到荷葉塘。經過這番痛苦鍛鍊的曾國藩相信,他必能以更為圓熟的技巧、老到的功夫,在東南這塊充滿血與火的政治舞臺上,演出一幕迥異往昔的精彩之劇來。
三敬勝怠,義勝欲;知其雄,守其雌
當九江被攻下的時候,太平軍在江西已處於不利局面,羅大綱、周國虞奉天王之命,率領在贛的三萬餘名太平軍官兵,從饒州、廣信一帶,與李秀成在浙江的部隊會合,北衛天京,南闢福建。
李秀成,廣西滕縣人,是內訌以後崛起的重要軍事將領。此人智勇雙全,對天國忠心耿耿,受到天王的器重。天京內訌後,在廣大將士的衷心擁戴下,石達開進京主持朝政。但這時的洪秀全被內訌嚇怕了,再也不敢完全相信異姓人,他名義上尊石達開為義王,實際上卻把權力交給了兩位昏庸貪劣的兄長洪仁發、洪仁達,封他們為安王(後改封為信王)、福王(後改封為勇王),監視石達開。石達開氣憤至極,率領十多萬精兵離京出走。天國又一次面臨危局。洪秀全當機立斷,重新組建最高軍事領導集團,任命贊王蒙得恩為正掌率、中軍主將,成天豫陳玉成為又正掌率、前軍主將,合天侯李秀成為副掌率、後軍主將,李秀成堂弟李世賢為左軍主將,韋昌輝的弟弟韋俊為右軍主將。
羅大綱、周國虞與李秀成會合後,聲勢浩大,浙江告急。朝廷欲急調湘勇赴浙江,但浙江提督周天受資望淺,不堪統率,只得任命欽差大臣、江南大營提督和春指揮。恰逢和春患病,不能受命。胡林翼趁此機會,聯合官文火急上奏,請起復曾國藩,又鼓動駱秉章支援。湘勇出湖南後,駱秉章於錢糧支援甚厚,曾駱關係大為改善。駱亦不願湘勇落於滿人手裡,便欣然上奏,並答應湖南繼續全力支援餉糈。朝廷環顧四方,的確再無合適的人可以代替曾國藩,於是再次賞他一頂兵部侍郎空銜,命火速奔赴前線;同時又諭令官、胡、駱,既作保人,則必須確保湘勇的糧餉。
咸豐八年六月初三日曾國藩接到上諭,初七日便整裝離開了荷葉塘。他不再向朝廷討價還價,要督撫實職了,反而生怕收回成命,離家前便打發荊七齎著“奉命援浙,即日擇將出兵”的奏疏,先行趕到長沙,借湖南巡撫衙門的官封拜發。曾國藩之所以立即受命上路,除急於重統湘勇以酬夙志外,還有一件事,使他確信此次援浙,是走向立功坦途的一個吉兆。
六年前,還是在為江氏守喪的時候,曾麟書對曾國藩兄弟說,四十年前,他去南嶽燒香拜菩薩,在上封寺求得一簽。籤雲:雙珠齊入手,光彩耀杭州。曾麟書欣喜異常,回來對江氏說:“我今後必有兩個兒子在浙江做官。”
“真是靈驗!”曾國藩心想,“可惜父親死了,不然,看著兒子帶勇入浙,該有幾多高興!”
去年春天,曾國藩不待皇上批准,匆匆回籍奔喪的事,引起左宗棠大為不滿。他肆口謾罵曾國藩自私無能,臨陣脫逃。左宗棠是個從不掩飾情感的人,情緒一上來,就不顧一切,罵曾國藩罵得起勁的時候,他甚至把這個曾令他佩服的老友說得一無是處,連曾國藩多年自我標榜的忠敬誠信,也被他一概斥之為虛偽。左宗棠如此帶頭攻擊,一時間長沙官場譁然和之,給蟄居荷葉塘守喪的曾國藩極大的刺激。他本已身心憔悴,經此打擊,更添一重痛苦。曾國藩恨死了不念舊情的左宗棠,也恨死了不明事理的長沙官場,發誓永不與左宗棠說話,也永不與長沙官場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