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按預定計劃進入祁門。東面,羅大綱率二萬人穿過漁亭鎮,在櫸根嶺遇到了張運蘭的阻擊。西面,周國虞率二萬人翻過大洪嶺,在羊棧嶺遭到了康福的抵抗。太平軍的兵力在湘勇十倍以上,湘勇則佔住了有利的地勢,雙方打了三天三夜,一時還沒有分出個勝負來。但是,湘勇的人數一天天減少,太平軍隨時都有可能破嶺而入。看來,祁門老營的覆沒是在所難免了。
白天,從櫸根嶺、羊棧嶺不斷傳來兇慘的喊殺聲;入夜,嶺上嶺下,到處是時明時滅的松明火把。兩江總督衙門裡那些紙上談兵的軍機參贊們,舞文弄墨的書記文案們,以及記賬算數的小吏們,雖然生活在軍營中,卻從沒有親眼見過兩軍廝殺的場面。更沒有過身歷前敵的處境。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們,一天到晚處在極度的恐懼之中,眼見得東、北兩面血肉橫飛,南面略為安靜些,便瞞著曾國藩,互相串通,偷偷地買通了二十號小划子。每天夜晚,將一包包行李往划子上運,單等敗兵逃回,便起篙向江西方向劃去。當李鴻章把這個情況報告曾國藩時,他氣得怒髮衝冠,恨不得把這些擾亂軍心的膽小鬼,一個個抓起來殺掉。但他沒有這樣做,反而親擬一個告示,叫文書謄抄後貼在營房外:
當此危急之秋,有非朝廷命官而欲離祁門者,本督秉來去自願之原則,發放本月全薪和途費,撥船相送;事平後願來者,本督一律歡迎,竭誠相待,不計前嫌。
這份告示一貼出,那些準備走的幕僚反而不好意思走了,又偷偷地把行李從划子上搬回。對這一切,曾國藩裝作沒看見一樣,白天他照舊批文、發函、見客、下棋、讀書,安之若素,穩如泰山;夜晚,他開始清理文書,把一些重要檔案包紮起來,叫荊七藏在附近山林裡,對荊七說:“倘若老營傾覆,我為國盡忠了,這些材料,你今後都要設法運回荷葉塘去,聽明白了嗎?”
荊七點頭答應,心裡早已亂成一團麻。這天深夜,曾國藩見東、北兩座山嶺烽火又起,鮑超至今無訊息,心想,此番必死無疑,將老營設在祁門實在是個大錯誤,悔不該沒聽李鴻章勸說,移駐東流,但現在後悔已晚。自己年過五十,官居一品,今生除學問無成就外,也沒什麼大遺憾的了。這樣一想,又平靜多了。
他先給皇上寫一封遺折,將自己所經手的幾件大事,逐一作了安排。又給兒子紀澤紀鴻寫了一封家信,叮囑他們長大後切不可涉歷兵間,此事難於見功,易於造孽,亦不必做官,唯專心讀書,又重申八本三致祥的家教。怕他們忘記,將八本三致祥又寫了一遍:讀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養親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治家以不晏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
寫好這封當遺囑的家書後,天已濛濛發亮,看著外面蕭瑟秋景以及匆忙奔走的親兵,曾國藩的心又繃緊了。他惶惶然呆望著,不知所措。過了許久,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叫荊七端一盆清水來。曾國藩仔細地洗淨臉和手,整理好衣冠後,端坐在案桌旁,從一個小筆筒裡拿出五十根蓍草來。他從中隨意撿了一根放在一旁,又將一根夾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間,將剩下的四十八根任意分成兩堆,然後每四根一次地拿開,直到不能再拿時,則將兩堆合併。如此這般分分合合地擺弄了十八次,佔出了一個《坎》卦來,其中九二為老陽,上六為老陰。曾國藩記得九二爻辭為:“坎有險,求小得。”上六爻辭為:“系用徽,寘於叢棘,三歲不得,兇。”九二爻辭無疑是句好話,上六爻辭中的徽,是用來捆自己,還是捆長毛呢?真是天意渺茫,難以猜測。正在疑慮之時,康福氣息喘喘地推門闖了進來:“大人,長毛已衝破羊棧嶺防線,我保護你離開祁門。”
說話間,王荊七已將棗子馬牽過來。棗子馬大聲嘶鳴,幕僚們紛紛圍攏,大部分人的肩上都揹著包袱,有的連鞋襪都未穿上。看到這一片混亂場面,卜卦給曾國藩帶來的一絲希望早已化為烏有。他衝著荊七吼道:“誰叫你牽馬來的?你們都走吧,我今天就死在這裡了!”
“大人。”康福走前一步,“情況已萬分危急了,不走不行,請大人上馬。”
曾國藩仍坐著不動,心裡如同有千百個鼓槌在敲打,碎零零,亂糟糟。楊國棟、彭壽頤都來勸:“大人,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曾國藩環顧四周,見幕僚們都用哀求的眼光望著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國棟,你帶眾人走吧,我最後離開。”
一句話剛出口,幕僚們立即如鳥獸散去,七手八腳地忙著搬執行李。曾國藩將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