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兵:“村野俚語,無禮之甚,還不趕快塗掉它!”
“讓它留著吧,也好做面鏡子照照。”曾國藩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蹣跚地走進綠呢大轎。
正在這時,前來徐州接欽差大臣關防的李鴻章帶著一班文武大員親到城外郊迎,將曾國藩一行前呼後擁地迎進知府衙門。李鴻章恭恭敬敬地向恩師請教治捻之策,曾國藩撫須沉思良久,什麼話也沒說。李鴻章再三懇求,他仍隻字不言,只揮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李鴻章接過看時,紙上寫的是:“捻亂止於河防。”
望著恩師堅毅的面孔,李鴻章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將這張紙細心折好,放進衣袖裡。
一靈谷寺內,曾國藩傳授古文秘訣
曾國藩鬱郁回到江寧,自覺精力更衰弱了,原先一番整飭兩江的宏圖大願,被捻戰失利減去了大半。幕僚們紛紛反映,李鴻章一手薦拔的江蘇巡撫丁日昌受賄嚴重,甚至公開索賄。去年蘇松太道出缺,丁日昌透過僕人透出訊息,誰送他端硯兩方,即可補授。有個多年候補道專門託人從端州買得兩塊好硯送上門。丁日昌看了看,笑著說:“端硯以斧柯山出的為好,你這個還不行。”待那人真的從斧柯山再弄兩方硯來時,蘇松太道已放了他人。走運的這個人腦子靈活,他知道所謂“端硯兩方”,其實就是“白銀兩萬”。幕僚們很氣憤:這樣公開賣官鬻爵的人,還能當巡撫?
曾國藩知丁日昌最受李鴻章賞識,而李鴻章賞識的又正是他的生財有道這一點。參劾丁日昌,就等於打擊李鴻章。此時正要李鴻章把河防之策堅持下去,取得捻戰勝利,為自己洗去羞辱,還能去得罪他嗎?
蘇南豪門巨紳很多,經常抗租不交,歷任江督、蘇撫對他們都沒有辦法。前兩年,曾國藩挾削平太平天國之威,對豪門巨紳作了些限制,抗租氣焰有所收斂。這次回來後,又發現一切依舊。
賣官的巡撫不能參劾,還談什麼懲治貪汙的州縣?豪門不能壓制,還談什麼減漕均賦?這些都不能辦,還談什麼整飭兩江?曾國藩真是心灰意懶了。接著,劉蓉、郭嵩燾、曾國荃次第去位,劉長佑的直隸總督又被官文取代,海內紛傳湘系人物當權的鼎盛時期已過,曾國藩愈加失意了。兩江之事本可責之於三省巡撫,於是,他除督促糧餉,支援捻戰前線外,其他的時間大部分用來讀書作文,不多過問政事。使他略感欣慰的是,在他的身邊有一批勤學上進、古文做得好的才子,其中尤以張裕釗、黎庶昌、吳汝綸、薛福成最為突出。除張裕釗稍大些外,其他三人都只二十多歲,是正堪造就的璞玉渾金。孟子說得天下一英才而教之,是人生一大樂事,曾國藩也曾把它與高聲讀書、勞作而後憩息三者合稱為人生三樂。他想,把這幾塊璞玉渾金琢冶為令器美具,亦是一大成績。
曾國藩悉心指導他們,將自己古文寫作的心得傳授給他們。他曾經感於桐城古文的衰落,有志於振興,後來廁身戎間,無暇作為,現在又老境漸侵,身心交瘁,看來靠自己的一人之力,是不能擔此重任的。正如捻戰的勝利要靠門生李鴻章一樣,桐城古文的復興也要靠門生輩了。昨天,他欣然讀到張裕釗送來的習作《北山獨遊記》,精神為之一振。
張裕釗不為山勢險峻所動,獨身登上北山,發出了“天下遼遠殊絕之境,非克蔽志而獨決於一往,不以倦而惑且懼而止者,有能詣其極者乎?”的感嘆。曾國藩讀後聯想到自己這大半年來不求銳意進取的精神狀態,也覺有愧。“後生可畏!”他心裡想。
正是初夏天氣,江寧郊外風景宜人。孝陵初步修復後尚未視察過,曾國藩決定明天帶著張裕釗、黎庶昌等人一同察看孝陵,同時借遊山玩水的機會,給他們談談為文之道。
孝陵是明太祖朱元璋和皇后馬氏的陵墓,在朝陽門外鐘山南麓。前幾年圍城時,這裡是激烈的戰場,陵寢周圍的建築毀損得很厲害。愛新覺羅氏從朱氏手裡奪取了皇位,表面上又對朱氏以禮遇。入北京後,順治為崇禎舉行國葬。康熙、乾隆南巡時,都親往孝陵叩謁,還特設守陵監二員,四十陵戶,撥給司香田百畝。康熙還手書“治隆唐宋”四字,交與織造曹寅制匾懸於貢殿上。江寧城剛一收復,朝廷便命曾國荃親往孝陵致祭,並令儘快修復原貌。當時因經費支絀,孝陵修復工程只得往後挪。奉命北上前夕,曾國藩將此事交給了李鴻章。
李鴻章真是能幹。一年多的時間裡,孝陵也算恢復得不錯了。因為總督親來視察,今天的遊客都被遠遠地攔開。曾國藩帶著張、黎、吳、薛等人來到孝陵進口處,迎面而來的是一座高大的石坊,上刻“諸司官員下馬”六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