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是沒聽,韋小寶心頭打鼓,便住了口。
洪安通卻又睜開眼睛,道:“說啊,怎麼不說下去啦?”
韋小寶乾嚥了一口唾液,道:“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俗話說得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教主壽與天齊,仙福永享。洪安通忽然”哈哈”大笑。這笑聲猶如一頭受了傷的野獸,黑夜裡、曠野中,那等淒厲的號叫。
韋小寶讓他笑得心裡發毛,也不敢吭聲。
洪安通直笑得老淚縱橫,待得笑夠了,才緩緩道:“白龍使,老夫當真得好生謝謝你了。”韋小寶不知他的話是真的“當真”還是假的“當真”,含混道:“那也不用客氣。”
洪安通嘆口氣道:“我客氣甚麼?我也犯不著與你客氣。你方才說的壽與天齊甚麼的,若是在數年之前麼,我聽了定是高興得緊。相反的,若是我的屬下不這般歌功頌德,我便認定了他是對本座不忠。就這樣弄得天怒人怨,老夫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的。可自從承你所賜,我在墳坑裡僥倖鑽了出來,從死裡走了一遭兒,明白了天下的諸多事理。”
他定定地看著韋小寶,道:“哼哼,假如一個人哪,挖空心思說你仙福永享甚麼的,還要獨出心裁,加上甚麼連同夫人,那可就要大大地小心,他可要弄頂綠帽子給你戴上一戴了。”
神龍教對教主洪安通的“頌詞”,原先只是“教主壽與天齊,仙福永享”,只是在韋小寶被誘騙入教,並破格擔任白龍使要職之後,他獨出心裁,在“教主”二字的後面加上了“夫人”二字,成了“教主與夫人壽與天齊,仙福永享”。
韋小寶實在是這個“發明”的濫觴者。
但韋小寶其時只是想討好洪安通與夫人蘇荃而已,沒想到陰差陽錯,後來倒將洪夫人變成了韋夫人了。
韋小寶“嘿嘿”乾笑,道:“教主不喜歡那些不痛不癢的話,也是最好。連康熙小皇帝都說,”他撇著京腔,學著康熙的口吻,道:“‘自古以來,人人都叫皇帝作萬歲,其實別說萬歲,享壽一百歲的皇帝也沒有啊?甚麼萬壽無疆,那是騙人的鬼話!’”心裡卻大是發毛:“他如今不要人拍馬屁,倒是不好辦了,我韋小寶沒有用武之地了。”
洪安通道:“滿清皇帝也能這般,倒也不糊塗。”
韋小寶還有一招:越是在黔驢技窮之時,越是沒話找話,不讓對方的腦子得空。是以他一邊思謀對策,一邊虛與委蛇,一拍巴掌道:“這就叫皇帝、教主,所見略同。”
洪安通伸手抓住了韋小寶的床頭,韋小寶害怕,身子一閃,朝一旁挪了一挪。洪安通輕輕便將床頭的木頭抓下了一塊,手掌一擰,就見一股粉末一般自指頭縫裡散落。
洪安通面色凝重,道:“韋小寶,我再聽到你拍馬屁的話,你那個腦袋,便要象這粉末一般了。”
韋小寶膽顫心驚,道:“屬下不敢,屬下再拍馬屁,便嘴裡生疔瘡,腳底板流膿,不得好死。”
洪安通默然半響,語氣生澀地問道:“蘇……蘇姑娘她好麼?”
韋小寶道:“她好……教主,這事可不怪她,都是我的錯。”
洪安通搖頭道:“今日不說這個。男子漢大丈夫,理當拿得起放得下。老夫若是小肚雞腸的人,那日也不出手救你了。”
韋小寶道:“原來是教主救了我?”
洪安通冷笑道:“你以為是誰?那個老死鬼麼?哼哼,他可是除了吃齋唸佛,半點武功也不會的。”
韋小寶恍然大悟,道:“屬下明白了,那河灘開闊之極,藏身之地,只有數十丈開外的那片小樹林。除了教主,天下還有誰能在那麼遠的地方發暗器救人?教主的武功出神入化,天下第一,泰山北斗,仙福永享…”
洪安通勃然大怒,道:“韋小寶,老夫的說話,難道是放屁麼?”
韋小寶猛然想起了洪安通發誓再不許人拍馬屁的話,“啪啪”地連打了自己幾耳光,道:“打你這沒記性的小子!教主,屬下該死,屬下再也不敢了,屬下……”
洪安通冷冷道:“你一口一個屬下,老夫可是不敢當。”
韋小寶連忙道:“敢當的,敢當的。韋小寶對天發誓,洪教主洪安通先生,不但永遠是韋小寶的教主,而且永遠是韋小寶的親爹爹、親媽媽……”心中卻暗道:“老子的爹爹嫖了老子的媽媽才生了老子,嫖客自然也不會是甚麼好東西。老子的娘就不用說了,是個老婊子。你老人家便去做一輩子嫖客罷,去做一輩子妓女罷。”
洪安通一邊聽,一邊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韋小寶的床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