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種之事,她清楚,他亦明白。
她不見他,就是怕看見他那一雙清透纏情的眼,她負不起他的用心他的憐惜,除卻富貴她給不了他任何東西,盡此一生都不可能。
最早見他,以為他定是得寵必驕之人。
誰曾想到現如今,他竟能跪地請願,為她分憂。
這般溫潤似玉的男子,也會有硬骨堅髓的一刻。
是好男子。
只是好男子,不該留在她身側。
英歡望他良久,心底又酸又沉,不由錯開目光,低嘆一聲,“起來說話。”
寧墨卻是動也不動,目光更加執拗,一張口便還是那一句話,“還望陛下準臣所請。”
她與他二人之間,此時微有曖昧又徒顯尷尬,惹得周圍一干臣子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是附寧墨之請,還是勸皇上改議,開口不是,退亦不是,乾脆都立於廳中低著頭,誰都不發一言。
英歡擱在座旁的手不禁攥了起來,她不知他也會如此咄咄逼人,可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太醫院諸臣緘默,竟像是許了寧墨之請。
倒也難怪,這一干臣子心中自是明瞭,換了別的人去,一旦出了事便是死罪一等,可若是寧墨去,她卻是無論如何也治不得他的罪。
狄風大軍於南岵境內刻刻都在受罪,此事再容不得耽擱……
英歡抬眼觸上他的眼,裡面水波凝止,千般明澈只容一般堅定,她若是不允,他定是不肯罷休。
她偏過頭,唇微開,“準你所請。”
此言一出,她心中有如墜石,竟是落得生疼。
隔了幾瞬諸人才反應過來,一時撩袍皆跪,伏於地上,“陛下聖明!”
寧墨看著她,眼眸微合,慢慢起身,自門口朝她這邊走近兩步,低笑道:“謝陛下。”
……當真是無禮了。
可她看著他,卻絲毫惱不起來;此生最恨被人相逼,奈何此次遭他相迫,卻也無怨。
這男人,行事不論是中規還是逾矩,都是恰到好處,分不得他一罪。
此般性子,倒也最適坐她身側之位。
英歡拂袖起身,望著地下諸臣,“今日方子定下來,夜裡御藥房不得熄火,朕不論你們想什麼辦法,最晚明日未時,便得封藥!”
眾人一時皆默,沒料到皇上逼得如此緊!
太醫院提點韋昌略怔,隨即代眾叩首,“臣等遵旨。”
這一番風險擔下來,人人都望寧墨能平東路軍中瘴疫,倘是出了什麼意外,只怕英歡要將太醫院眾人全數問罪!
英歡下地,從眾臣間穿過去,不多一言,直直朝外走去。
寧墨不動亦不讓,只是看著她,嘴角留笑。
她走過來,逆著陽光望他一眼,過他身側時低聲道:“隨朕一道回殿。”
太醫院外二十步小銀臺處,來時平輦仍在,輦官內侍們見英歡出來,忙撩簾搬梯,伺候皇上起駕。
寧墨隨她走至輦旁,便止了步子,低頭道:“陛下先行,臣隨後便去。”
英歡未回頭,直往前方踏上銀梯,揹著身對他道:“一道上來吧。”
扶梯的小內侍聞言手抖!
皇上竟然要寧殿*乘步輦回殿……
前面候著的四位輦官也怔僵似石,不敢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寧墨亦是生生愣住……
她說要他一道回殿,他卻不知她竟是要讓他與她同乘一輦,一道回殿!
心中無喜,只是大驚。
他後退兩步,“陛下恕臣……”
話未說完就見她回首,陽光之下面色素白,只見一張唇紅得豔極,“抗旨?”
這二字一壓,他是再也退不得,躊躇半晌,才跟在她身後踏梯上輦。
今日之事傳將出去,怕是這朝中宮外,朱牆裡市井間,人人都會驚疑不休……
平輦既行,前後垂簾亦悠悠而落,擋了外面驕陽及諸人驚詫之神,只留輦中沉暈淡色。
眼及之處,處處明黃,寧墨心驚未定,不知英歡今日此舉何意,轉頭看她,眼中早無了往日淡定之光,“陛下……”
英歡瞥他一瞬,又立即垂眼,慢慢攏袖伸手,探過去,握住寧墨擱在膝上的手。
寧墨眉間陷下,手指微顫,良久,才反握住她的手。
不知她今日何故如此,竟與往日大不相同,他不解,卻……也不願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