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困苦。看到跟他來的僕從都生了病,便自己砍柴汲水,煮粥給大家吃;知道大家中懷抑鬱,便又教大家讀詩;在那種生人所不能堪的環境中,誰也沒有心思來聽他忽發雅興,大吟其詩,於是王陽明改了一個花樣。
他是餘姚人,離紹興不遠,從小就會唱“紹興高調”連唱帶做,還加上插科打渾,僕從都在暗地裡笑他“窮開心”!但是,大家到底是開心了,有了笑聲,病也好了;打起精神來過日子,跟言語不通的苗子相處得很好。
於是王陽明就想:聖人到了這步田地,除此以外,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這樣想來想去想到半夜裡,明月中天,寸心澄澈,忽然大悟,自己所做的事,就是聖人之道!自己心裡就有良知;良知可以自致。不必經由格物去求。這比陸象山的學說更進了一步,而與朱元晦的道理,相距也就更遠了。
但是,陸隴其不喜歡王陽明“致良知”的學說,另有緣故。
王陽明的“致良知”的由來,近乎佛家的“頓悟”;他的《傳習錄》中,有“所機鋒”的禪味。陸隴其所討厭的,就是這一點禪味;因為在儒家看,那是異端!
“二公莫流於門戶之見!”當激辯得不可開交時:萬斯同一半調停,一半規勸地說:“照我看,二公的異處甚微,同處極多:第一,言必信,行必敬,皆不愧為真儒;第二,一片民胞物與之心,但求有利於民,不計個人榮辱安危,皆不愧為醇儒;第三,著書立說,力倡正學,皆不愧為大儒。”
聽萬斯同屈著手指說完,湯斌和陸隴其異口同聲地連稱:“不敢,不敢!”
兩人原本惺惺相惜,即使有爭執,依然相敬相親;看看天色將晚,客人預備起身告辭,主人卻殷殷留客便飯。陸隴其和萬斯同都知道湯斌有顏回之風,飯食粗糲得常人難以下嚥,倒要見識一番,是難吃到如何程度?所以雙雙點頭,欣然接受。
到得飯桌一看,卻不免失望,四萊一湯,有魚有肉,雪白的饅頭;也不是如他人所傳說的“脫粟飯——”僅僅去殼,不曾舂過的黃糙米飯。萬斯同疑團莫釋,心裡不好過;便藉故走了出來,向湯斌的老僕湯桂問道:“你家主人,平日也是這樣的飯食?”
“萬老爺在說笑了!”湯桂有些詫異似地,彷彿嫌他這話問得多餘,“逢年過節也不曾有這樣的飯菜。今天是待客,不便過於簡慢。”
“那麼平日吃些什麼?”
萬斯同一面說,一面去揭一個冷紗的菜罩,只見吃剩的冷飯殘羹是:半碗黃糙米飯、一碟拌生豆腐、一碟豆腐乳,還有一樣也是豆腐——青菜豆腐湯。
看清了真相,萬斯同不再失望了;但是,他又隱隱懊悔多此一看,因為看了心裡一陣陣酸楚。
“你倒也不嫌清苦?”他問湯桂。
“我家老爺都不嫌苦,我們做下人的哪裡敢嫌?”湯桂又說,“吃慣了倒也不覺得,青菜豆腐也蠻有滋味的!”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萬斯同搖著頭走了。
回到席間,反是他食不下咽。湯斌待客甚誠,但不善酬酢,而且理學家特重行為的規矩。孔老夫子那套“席不正不坐”、“食不語”的教訓,湯陸二人都是自然而然地遵守著,所以賓主三人,默默地吃完了一頓飯。看著雨下得大了,湯斌提議煮茗作竟夕之談;客人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情,表示同意。
“潛翁!”湯斌字潛庵,所以萬斯同這樣稱呼他,“令堂殉難一事,義烈芬芳,卻不知其詳,今天正好請教!”
提到逝去的母親,湯斌忍不住要掉眼淚;用手指拭眼角,從他的家世談起。
湯斌是明朝武官的家世,原籍滁州,在英宗正統年間方始遷到河南睢州。
2 、節母之子
湯庫的祖父,單名一個寬字。明太祖起兵,在滁州的湯寬投入帳下,做個小小的養目,名為“總旗”。天下平定,論功行賞,湯寬升為管一百兵丁的“百戶”;是最低階的武官,駐地在廣東電白一帶。
明朝的武官是世襲的,湯寬的兒子湯銘襲職仍舊當百戶,但駐地不同;被調到中都——明太祖的家鄉,駐守中都都城金川門。
湯庫是湯銘的兒子,以戰功升為“千戶”;駐地由鳳陽調到河南歸德府的“睢陽前衛”,從此湯家在睢州落籍。一傳湯英,再傳湯諱卿;那於湯家最恆赫的一位武官,因為平巨寇王堂,定汝南之亂,又調到宣化府抵禦韃靼入侵,積功升到“指揮僉事”,世襲驃騎將軍,最後的官職是“中都正留守”;那是他的曾祖父湯銘服官之地,但職位已大不相同,“正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