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玩笑,“煤球”立刻就變了模樣。只見他猛地把手裡的鐵鍁插在地裡,眼睛直直地瞪著那個村民,直到那個人被看得心慌,最後找了個藉口跑了。
“煤球”從小就不習慣看別人的眼睛,不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所以一旦他抬眼看人時,被看的人就會感到渾身發怵。很多村民早已認定,這個行為怪異、喜歡在窗邊一個人發呆的孩子遲早會變成和他母親一樣的人。
一九七九年,“煤球”十八歲。那年的春夏交替之際,村民們聽說附近的村子裡來了一些軍人,是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在農村招募新兵的。這事在天水塢引起了不小的躁動,適齡小夥子們的心跳全都加快了。
一天,“煤球” 和一些村民在離村子不遠的麥地裡撒化肥,忽然看見幾個身穿軍裝的人從鄰村向天水塢村走來。“煤球”扔掉了手裡的鎬頭拔腿就往村裡跑,一起幹活的幾個小夥子見狀也跟著他跑了。當別人都向村委會的大院跑時,“煤球”卻先跑回了家。他用水洗了洗自己的臉和手,換了一件別人給他的平時捨不得穿的舊衣服,又找出一雙也是撿來的、但比自己腳上的鞋略好一點的“解放”牌球鞋,然後才向村委會跑去。
就在村委會的院門口,“煤球”迎面撞上了一個正往外走的軍人。他是個四十多歲的陝西人,面板黝黑,比 “煤球”矮了將近一個頭。他是來天水塢村徵兵的主要負責軍官。
“咱們什麼時候走啊?”“煤球”脫口就問,那口氣彷彿他已經被正式批准入伍了。
四川軍官楞了幾秒鐘。他對這個一見面不打聽徵兵條件,卻只問什麼時候走的小夥子感到有些意外和好奇。他再次看了看跟前這個高個子的男孩兒。很快,這個參加過朝鮮戰爭的老兵驚異地在這個年輕村民的臉上發現了一種不多見的東西,一種只有經過長期生死較量後才可能有的決然和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近乎殘酷的冷靜——那是一種只能在久經沙場的老兵身上才能見到的特質。一時間,這個軍官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眼前這個小夥子產生如此的感覺,因為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
“你叫什麼名字?”軍官沒有回答“煤球”的問題。
“煤球!”對方不假思索地回答把軍官和周圍看熱鬧的人全逗樂了。
“煤球?”這是名字嗎?嚴肅點!我問你的大名叫什麼?”徵兵軍官立即臉色一變,正色問道。
“煤球”緊咬嘴唇,沒有說話。有圍觀的村民立刻向軍官解釋,“煤球“的確就是這個小夥子的名字,因為從出生起他就沒有用過別的名字。軍官聽完,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這時,人群中走出來一個人來,是來村委會找村長辦事的瘸子飼養員春分。他用女人般的尖嗓音對大家說:“煤球”有大名,叫秦保國!”人群立刻一片騷動。繫著圍裙的春分向軍官走進一步接著說,這名字是“煤球”的父親在世時就給自己當時未出生的兒子起好的,但是還沒等用上他自己就先死了。他又說那是“煤球”的父親來到天水塢後不久,在飼養棚給村裡的馬匹釘馬掌時告訴自己的。
“他爸一直覺得自己快出生的孩子是個兒子。他最大的心願就是讓兒子將來去當兵,保家衛國,實現他自己沒能實現的一大心願。所以他給兒子起名叫秦保國。”
在場的村民全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都有些愕然。“秦保國”這幾個字讓他們感到很不習慣,實在無法與他們叫了十多年的“煤球”聯絡起來。他們覺得這種大氣、得體的名字似乎應該是另一個什麼人的名字,決不該屬於“煤球”這個男孩兒。
兩個星期過去了。經過各種測試和審查,“煤球”成為天水塢二十多個報名參軍的小夥子裡最後被批准入伍的兩個人之一。這事出乎了所有村民的預料。雖然那個陝西軍官在瞭解到這個叫秦保國的小夥子特殊的家庭情況之後,在做最後決定時也曾有過猶豫,不過最終還是無法改變自己對這個年輕人已經形成的特殊興趣和一種認定他必會是一名好兵的強烈預感而破例錄取了他。
當“煤球”穿上軍裝和他母親告別時,春桃和平時一樣地微笑著。她溫柔地看著兒子,說出來的話卻仍舊是重複了十八年的對自己男人說的話。
作為軍屬,春桃將在“煤球”參軍後由村委會照管了。
“煤球”臨走的前一天,向瘸子飼養員春分借了兩塊錢,專門跑到六里外的公社給“天將”買了二斤肉,一直看著他吃完。那一夜他是抱著“天將”睡的,和它說了一生中最多的一次話,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接新兵的軍用卡車就開進了天水塢,停在村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