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之入內,生不知其意,逡巡辭避。坐定,翁以誠告之曰:“老拙惟一女,未曾適人。去歲,君子於此飲酒,偶有所睹,不能定情,因遂染疾。長眠獨語,如醉如痴,餌藥無效。昨夕忽語曰:”明日郎君至矣,宜往候之。‘初以為妄,固未之信。今君子果涉吾地,是天假其靈,而賜之便也。“因問生婚娶未曾,又問其閥閱氏族。大喜,肆翁即握生手,入於內室,至女子所居軒下。門窗戶闥,則皆夢中所歷也。草木臺沼,器用什物,又皆夢中所見也。女聞生至,盛妝而出。衣服之麗,簪珥之華,又皆夢中所識也。女言:”去歲自君去後,想念切至。每夜夢中與君相會,不知何故。“生曰:”吾夢亦如之耳。“女歷敘吹簫之曲,繡鞋之事,無不吻合者。又出水晶雙魚扇墜示生,生亦舉紫金碧甸指環,兩相表訂以證之。彼此大驚,以為神契。遂與生為夫婦,同居偕老。《剪燈新話》名《渭塘奇遇傳》。
無緣者真亦成夢,有緣者夢亦成真。
☆娟娟
木生字元經,少有俊才。成化中以鄉薦入太學。常登泰山觀日出,夜宿秦觀峰。夢有老婦攜一女子,相見甚歡,知有平生之分。既又遺一詩扇,展誦未終,忽鐘鳴驚寤而起。其所夢道路第宅,歷歷皆能記憶。
明年,將入都,道出武清。散步柳蔭中,過一溪橋。道旁有遺扇在草中,收視之,上有詩云:“煙中芍藥朦朧睡,雨底梨花淺淡妝。小院黃昏人定後,隔牆遙辨麝蘭香。”彷彿是夢中所見者,珍襲藏之。行未幾,遙見一女郎,從二女侍遊樹下。迤邐將近,生趨避之。時為三月既望,新雨初霽,微風扇暖。女郎徐邀二侍,穿別徑結伴而去。生佇立轉盼,但見帶袂飄舉,環珮鏘然。百步之外,異香襲道,綽約若神仙中人。遂以所佩錯刀削樹為白,題一絕句曰:“隔江遙望綠楊斜,聯袂女郎歌落花。風定細聲聽不見,茜紅裙入那人家。”徙倚彌望乃行。前至野店中,問諸村民,或曰:“此去裡許有田將軍園林,豈即其家眷屬乎?”
生明日又往樹下,竟日無所遇。惟見溪水中落花流出,復題一絕句,續書於樹曰:“異鳥嬌花不奈愁,湘簾初卷月沉鉤。人間三月無紅葉,卻放桃花逐水流。”自後不復相聞。然前所得遺扇,每遇良辰勝會,未嘗不出入懷袖,把玩諷詠,愛如珙璧。
壬午,生謁選天官,隸名營繕。當春牡丹盛放,生擬閒遊,因勒馬道旁。值馬渴奔水,左右皆前逐馬,生下立井畔民家。其家以貴客在門,召一鄰翁延入。初經重屋,僅庇風日。再過曲徑,越小院,其中樓臺闌楯,金碧輝耀,恍非人世。生稍憩,便欲辭出。翁曰:“內人乃老夫寡妹,年亦逾五旬矣。幸暫留,伺馬至行無傷也。”生起揮扇逍遙,歷覽畫壁。翁從旁見其扇,進曰:“此扇何從得之?”生曰:“吾數年前過武清所得,道旁遺棄也。”翁借觀,遽持入內。頃之出,告生曰:“天下事萍梗遭遇,固有出於偶然者。適見扇頭詩,疑為吾甥女手筆。入示告妹,果非誤也。”生初入其室廬,皆若夢中所經行者,心已異之。及聞翁言,愈駭異。再引入一曲室,幃帳妍麗,金玉煥然,几榻整潔,琴瑟靜好,莫能名狀。須臾,一老婦出拜,自言:“姓錢氏,先父田忠義,官至上輕車都尉。往歲扈從西征,為流矢所中,輿疾歸武清。小女娟娟,時年十四。隨侍湯藥,偶遺此扇,不意乃入君子之手。今夫亡三載矣,睹物興懷,不覺遂生傷感。然當時溪樹上有二絕句,不知何人所書。小女因尋扇再至其地,經覽而歸,至今吟哦不絕於口。”生請誦之,即其舊題也。老婦因請命娟娟出見,傳呼良久不至。母自入謂女曰:“客即樹上題詩人也。”娟娟強起,嚴服靚妝,與母相攜而出。至則玉姿芳潤,內美難徵,儼然秦觀峰夢中所見也。生又以夢告母,共相嘆異。久之馬至,珍重辭謝而去。
明日,鄰翁以娟母命來,請以弱女為君子姬侍。生喜出望外,遂以其年四月成禮。娟娟妙解音律,通貫經史,凡諸戲博雜藝,靡不精曉。情好甚篤。未閱月,生以督運南行,乃鎖院而去。母先亦暫至武清,遣人問訊。娟娟從門隙中附詩於母寄生日:“聞郎夜上木蘭舟,不數歸期只數愁。半幅御羅題錦字,隔牆裹贈玉搔頭。”是夕,生適自潞還,娟出迎。生曰:“方從馬上得詩,未有以復。”即口占贈娟娟曰:“碧窗無主月纖纖,桂影撫疏玉漏嚴。秋浦芙蓉偏獻笑,半窗斜映水晶簾。”
其冬十月,生以太夫人憂去職。河冰既合,娟適病,不能偕行。生存亡抱恨,計無所出。邀母與娟同居,約以冰解來迎,相與悲咽而別。
明年春,娟病轉劇。遣翁子錢郎以詩寄生曰:
“楚天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