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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書桓,我來送過你了。”

說完,我喉嚨哽塞,熱淚盈眶。慢慢的回過身子,我走出了松山機場,所有的出租汽車都已被剛才離去的送行者捷足先得。我把手插進雨衣的口袋裡,冒著雨向前面走去。一陣風吹來、我的雨帽落到腦後去了,我沒有費事去扶好它,迎著雨,我一步步的向前走。這情況,這心情,似乎以前也有過一次,對了,在“那邊”看到對我“叛變”的書桓時,我不是也曾冒著雨走向碧潭嗎?現在,書桓真的離我而去了,不可能再有一個奇蹟,他會出現在我身邊,扶我進入汽車。不可能了!這以後,重新見面,將是何年何月?

“假如世界上沒有仇恨,沒有雪姨和如萍,我們再重新認識,重新戀愛多好!”這是他說過的話,會有那一天嗎?

顛躓的回到家門口,我聽到一陣鋼琴的聲音,是媽媽在彈琴。我靠在門上,沒有立即敲門。又是那支LongLongAgo!很久很久以前,是的,很久很久以前!不知媽媽很久很久以前到底有些什麼?而我呢?僅僅在不久以前……

“你可記得,三月暮,初相遇。往事難忘,往事難忘!

兩相偎處,微風動,落花香。往事難忘,不能忘!

情意綿綿,我微笑,你神往。

細訴衷情,每字句,寸柔腸。

舊日誓言,心深處,永珍藏。往事難忘,不能忘!“

是的,往事難忘,不能忘!我怎能忘懷呢?碧潭上小舟一葉,舞廳里耳鬢廝磨,我還清楚的記得他愛唱的那首歌:“最怕春歸百卉零,風風雨雨劫殘英。君記取,青春易逝,莫負良辰美景,蜜意幽情!”而現在,“良辰美景,蜜意幽情”都在何處?晚上,我坐在燈下凝思,望著窗外那綿綿密密的細雨。屋簷下垂著的電線,和一年前一樣掛著水珠,像一條珍珠項煉,街燈也照樣漠然的亮著昏黃的光線。芭蕉葉子也自管自的滴著水……可是,現在再也沒有“那邊”了。我已經把“那邊”抖散了。我也不會再需要到“那邊”去了。

“依萍,睡吧!”媽媽說。

“我就睡了!”我不經心的回答。

四周那麼靜,靜得讓人寒心。媽媽在床上翻騰、嘆氣。我關掉了燈,靠在床上,用手枕著頭,聽著雨滴打著芭蕉的聲音,那樣瀟瀟的、颯颯的,由夜滴到明。我就在芭蕉聲裡,追憶著書桓在飛機場上落寞的神態,追憶著數不盡的往事。前塵如夢,而今夕何夕?雨聲敲碎了長夜,也敲碎了我的記憶,那些往事是再也拼不完整了。我數著雨滴,這滋味真夠苦澀!

“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葉上心頭滴!”

我心如醉,我情如痴,在雨聲裡,我拼不起我碎了的夢。

日子一天天單調而無奈的滑過去。

又到了黃昏,雨中的黃昏尤其蒼涼落寞。記得前人詞句中有句子說:“細雨簾纖自掩門,生怕黃昏,又到黃昏!”我就在這種情緒中迎接著黃昏和細雨。重門深掩,一切都是無聊的。沒有書桓的約會,也不必到醫院看爸爸,沒有方瑜來談過去未來,更不必為“那邊”再生氣操心。剩下的,只有膠凍著的空間和時間,另外,就是那份“尋尋覓覓”的無奈情緒。媽媽又在彈琴了,依然是那支“往事難忘”!帶著濃厚的哀愁意味的琴音擊破了沉悶的空氣。往事難忘!往事難忘!我走到鋼琴旁邊,倚著琴,注視著媽媽。媽媽瘦骨嶙峋而遍佈皺紋的手指在琴鍵上來來回回的移動。她花白的頭髮蓬鬆著,蒼白的臉上嵌著那麼大而黑的一對眼睛!一對美麗的眼睛!像那張照片裡的女孩子——那張照片現在正和爸爸一齊埋葬在六張犁的墓穴裡。年輕時的媽媽,一定是出奇的美!“往事難忘”!媽媽,她有多少難忘的往事?

媽媽的眼睛柔和的注視著我。

“想什麼?依萍?”“想你,媽媽。”我愣愣的說:“你為什麼特別愛彈這一首歌?”媽媽沉思了一會兒,手指依然在琴鍵上拂動,眼睛裡有一抹飄忽的,淒涼的微笑。

“不為什麼,”她輕輕的說:“只是愛這支歌的歌詞。”

“媽媽,你也戀愛過,是嗎?我記得有一個晚上,你曾經提起過。”“我提起過的嗎?”媽媽仍然帶著微笑,卻逃避似的說:“我不記得我提過了什麼。”

“我還記得,你說你愛過一個人,媽媽,那是誰?你和他一定有一段很難忘的往事,是不是?”

“你小說看得太多了。”媽媽低下頭,迅速的換了一個曲子,布拉姆斯的搖籃曲。“媽,告訴我。”我要求著。

“告訴你什麼?”“關於你的故事,關於你的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