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之人聽了見:想來母親也是這般隱忍求全,方致一生不快,她說,為什麼非要嫁給皇上呢,為什麼不能嫁給佋王?緣何我這宰輔千金還不如那養蠶繅絲的貧家女子,實是太過不公。
這話聽得阮辰嗣心頭大驚,幾乎狼狽而逃。
待別過了溫子衿,轉身沒入一片密林之中。分明很好的日光透過枝杈反倒顯得姌嫋纖薄,隨著他的步伐林間漫起一陣微風,和著一聲聲鸝鳴燕啾,縈耳不絕。阮辰嗣突然發現,這條走得極是熟稔的路,竟是杞晗與外界的唯一聯絡。
溫太后年事漸高之後醉心於求丹問藥,對這個體弱多病的皇孫早已不管不問。好在佋王倒也不願引人注目,偶爾遇上些大日子被惦想起來召喚前往,也定是稱病推謝。
身體有恙固然不假,可唯恐鋒芒畢露招至殺身之禍,方為真心。
埋首慢慢踱著步子,他的思緒似一泓淺水,沖滌著怎麼也忘不去的迢迢往事。再抬眼時,已看見一輪漸沉的赭紅色的太陽,照映著荒索孤宮。
桃花開始謝了。不時飄灑而下幾片似粉似白的花瓣,猶如美人落下的胭脂淚。
阮辰嗣立於門口,掩儘自己的悲慼情緒,換上一副輕快的口吻對那桃花樹下垂眸讀書的人說,“佋王爺獨坐深宮竟也這般招人惦念,實是要叫天下男子汗顏不及。瞧,”揚了揚手中的泥人,又是一笑道,“這是溫小姐千叮萬囑讓我定要給你捎來的。”
“小王倒不以為然。”杞晗抬起一雙淡色眼眸,也回應來人一笑,“阮大人這般頎長飄逸,風神俊秀,也不知多少女兒家旦暮相思,直想教那大紅花轎抬進阮府。”頓了頓,復又垂下長密眼睫,“可惜大人耿直堪比字禽,愚夯更勝尾生,殊不知‘花開堪折直須折’,實是不解風情、不知詘信得很吶!”
“佋王爺若來了性子,一張口便似那鳥雀作勢鵮架,”入得門來,頗似無奈地搖了搖頭,近他身旁坐下,“我說不過你。”
湊得近了,才發現他在研讀《妙法蓮華經》其中一卷。
阮辰嗣不免詫異道:“這經書你讀了千遍有餘早已爛熟於心,如何還嫌不夠?”杞晗微一笑曰:“也是我入居合巹宮之時國公親手贈予的,實當每日虔心默誦一遍。”
明白對溫商堯的懾畏似一道重枷挎於其身,不禁又是一聲嘆息:“昔日皇上年幼尚未親政,宮中也無女眷,國公算是破了先祖之例讓你長居合巹宮中。皇上大婚之後如何也不便再你留於宮裡,待你離宮之日,我便帶你歷遍山川,從此隱於桑榆之間,再不回這是非之地……”
“這話你也說了千遍有餘,如何還嫌不夠?”抬眸直直逼視對方,聲音細柔倒也不似嗔怪,“你這人總是這般菩薩心腸,不信世態炎涼人心險惡,縱是修羅惡鬼也能讓你瞧出千般好處,也不知該說你什麼好。我若是國公,定然會想佋王住在宮裡倒還好些,若在宮外,保不齊會生出什麼事端來。蕭氏亦是大族,雖說這些年被貶罰得厲害,到底葉茂枝繁難以一夕之間翦除乾淨。想我母妃本為後宮之主,又誕育了四位皇子,為何國公卻要迫她殉葬?”稍一低頭愣神,若那飄萍浮藻的一潭死水忽起波瀾,唇邊生生展了個笑說,“你我不常相見,原不該耗費時辰說這些沒意思的。”
他曾藉著醫診之便,旁敲側擊地問過,國公打算如何處置佋王?他沒有等來回答,溫商堯那張英俊而憔悴的面孔被一個模稜兩可的笑容籠了起來,宛如風雪彌天,令人心悸而又難以琢磨。待天子成年親政,會否放佋王離宮?這個念頭自二人相逢於這座遍植桃花的合巹宮起,便旦暮縈繞心間。
可距離這一天越近,反倒越是如焚如凍,驚憂不已。
“杞晗。”看著那雙清皎眼眸之中盡是一片水色朦朧,阮辰嗣好一陣慨然心酸,一番欲言又止,道,“你若心頭怕得極了又不願在別人面前落出淚來,我掉過身去就是了。”方才掉轉過身,竟被身後之人輕輕環住。
阮辰嗣本欲脫身,卻被那分明不重的力道箍得動彈不得。
“你如何是別人……”環於對方的手收緊幾寸,將自己的面頰輕貼於他的背脊,杞晗闔眸微笑,“恨非鳥雀,不能銜環來報;恨非組綬,不能系玉相伴;更恨君在天涯我在樊籠,若咫角驂駒面對千里之行,險阻重重,不能一訴衷情……”
“既然你說我‘愚夯更勝尾生’,”雖是玩笑之言,可話音聽來已然有些哽了,“若你被囚禁一生,我自當也‘抱柱而亡’於這合巹宮……”
“你須記得今日之言。”明知阮辰嗣看不見,仍是重重點了點頭,聲音幾不可聞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