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文的字元開始重新組合,緩慢移動——
之後刑修如何使用陰陽道文,又是如何規正了天地異變的,沐司理應該是親眼目睹了,但是完全不記得。
或者是,不允許記得。
沐司理只記得,在這個過程中,刑修的精力和注意力完全集中於使用陰陽道文,趁著這個機會,鬼使神差地,沐司理以輕微的動作,將從身側飛過的一塊碎片握在手中。
然後他還依稀記得,當一切結束的時候,刑修面向自己,那陰陽道文從他的手裡慢慢飛起,像是高昂著頭,吐著信子的毒蛇,猛撲而來,瞬間進入了自己體內,全身上下是一種灼燒般的劇痛,面板泛著猩紅的光,像是被誰用砂紙細細磨過了般,稍微一動那痛苦就千百倍地加劇。
然而痛苦的時間不長,沐玄理稍微喘息了一下,那疼痛居然詭異地消退了,然後,他看到自己手上出現了無法辨析的字元,一個接一個,飛快地閃現。
毫無疑問,陰陽道文已經存到了自己的魂魄內。
他喘息的時候,刑修衣袖一收,那飛散在空間中的魂魄碎片已經全部到了他的手上,碎裂的魂魄在掌心互相交融,慢慢彙整合一塊。
沐玄理脫口問道:“君上,於然的魂魄要怎麼處置?”
“我會讓他再入輪迴,只不過,他再也不是於然,而可能成為任何人,善人,惡人,苦修之人,縱慾之人。”刑修沉默了一會,又說,“可惜了,他的魂魄與陰陽道文十分契合,如果可以再次尋到——”
君上意味深長地一嘆,“算了,”他看看沐司理,“二十四個時辰內,你去沉堂。”
明天去沉堂,意味著再也不會回來。
刑修的意思是,你有什麼沒處理完的事情,趕快完成了,然後告別自己的身份。他衣袖一揮,走道盡頭的羽門一下子開啟來,陰陽道冷冷的空氣侵入,那滿屋的色彩粉末,隨風而逝,即刻化灰,羽門內再次空白一片。
沐司理行了禮,退出了這道門,羽門慢慢關上。
他很清楚,下次開啟,應該就是輪到自己的時候了。
第四十三章
沐司理合上門,坐在床邊,他把那碎片握在手上,捂近胸口,彷彿這樣,就可以體會到那個孤僻沉默的魂魄,埋身沉堂的苦衷。
他在自己的房間內大笑起來,他是明白了,他是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愛戀可以來得如此奇怪,如此詭異。自己不曾愛過誰,卻在於然靈魂破碎的那一刻,愛上他了。
還未得到,就立刻失去,再不可得。
君上啊君上,你也想不到,會有這件事情發生吧?
他鬆開手,讓碎片沉入魂魄,那刻胸口傳來強烈的不適,是自己的魂魄在排斥這個孤獨的碎片,魂魄與魂魄的摩擦在胸膛攪起了有如烈火灼燒的巨痛、窒息般的沉悶惶恐、心臟停跳似的短暫驚悸。
這感覺,竟與人世愛戀時如出一轍。
二十四個時辰之後,沐司理準時來到沉堂,接任總司刑一職,
沐司理可以要求君上取消不隨行的時候總司刑不得離開沉堂的規定,但他沒有,只是默默遵守了。刑修也沒有提要廢止的事情。
他們似乎保持了某種默契。
這個延續的規定,成為於然曾經在此的唯一紀念。
相安無事。
直到李攀出現在沉堂,作為剛直無罪的靈魂,請求成為陰陽道的判官。那時候,一直沉寂在沐司理魂魄之中的碎片,似乎就要被吸引過去一般發狂地跳動起來,幾乎刺得他傷痕累累。
你回來了。
你居然回來了。
已經完全不再是那日我看見的你,然而畢竟是回來了。
愛慾復甦之前,憂慮卻先佔據了他的思緒。總司刑頭腦中鮮活地再現當日那幕,君上說,於然的魂魄與陰陽道文極為契合,如果還能尋到的話——
他知道君上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就像問他是否願意為陰陽道獻身,就是有著要讓自己為陰陽道獻身的打算。所以,他說於然的魂魄適合陰陽道文,必然是認真的。
一旦被君上知道於然的存在,那麼在他自己不知情的時候,已經永遠失去了輪迴新生的機會。君上會一次又一次,將他納入陰陽道的範疇,不斷地成為陰陽道文的寄生者,而每一次,於然都只以為犧牲僅此一次而已,以後還可以再有美好的人生,新的閱歷。
君上不需要說謊,因為他不想你知道的內容,你原本根本也不可能想到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