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36部分

關山林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壞,他的焦灼不安、喜怒無常、暴戾乖張連他的部下都難以忍受。他仍然愛哈哈大笑,但他開懷大笑的時候你可以感到他內心深處的反覆無常,他的笑聲常常會突然間中止,就像一架飛快轉動的風車驟然折斷了扇葉那樣令人心裡發怵。他對部下的嚴厲日益加深,他總是罵他們是一群飯桶,除了能把皮鞋擦乾淨之外什麼事也幹不了。他悲哀地說一支不打仗的軍隊是一群世界上最沒有用處的窩囊廢。這就是他的觀點。他仍然堅持鍛鍊身體,他對漸隆的小腹憂心忡忡,同時對出現在胳膊和腿上多餘的脂肪部分表現出了一種敏感態度。應該說他仍然十分結實,他身材魁梧勻稱、肌肉有力、行動靈活、身體的活力沒有任何衰老跡象。他每天早晚各做一百次俯臥撐,然後他跑步,跑三公里或者五公里,即使下雨的天氣,他也穿著雨衣堅持跑。他在雙槓上做屈腿九十度能堅持十秒鐘甚至更長,這得取決是在早飯前還是早飯後,如果是早飯前,他肯定能打破這個紀錄。早飯是兩個二兩的饅頭,一碗稀飯,用不著任何菜;中午有半斤米飯和一碗紅燒肉就足夠了;晚上是他胃口最良好的時候,如果不給他限制,他一個人能幹光一大疊攤餅。當然沒有人限制他,困難時候已經過去了,他的薪水足夠他吃光半個湖南省產下的糧食。如果不算他那一身的傷疤和仍躺在身體裡的那些金屬零碎,他什麼毛病也沒有,結實得像一隻四周歲的豹子。他的生活習慣好極了,早睡早起,不睡懶覺,不吃零食,不吸菸,不喝茶,不在白天的任何時候打飩,沒有任何惡習。然而他的問題出在他的脾氣上。很多時候,他總是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面對著一面白牆或是一張地圖沉默無語,無論是三伏酷暑還是三九嚴寒,他赤裸的頭上總冒著嫋嫋熱氣,讓人感到他是那麼的孤獨,那麼的令人不可思議。關山林的壞脾氣不僅僅來自烏雲或是他們的孩子,不,甚至它和他們根本沒有關係。烏雲知道這一點,她知道她和孩子們會給他增添煩惱,讓他心灰意懶,但他們傷害不了他。傷害他的是另外一種東西。是戰爭與和平。關山林過去曾是何等的暢快過呀!他從十六歲當兵,打了幾十年的仗,他的半個生命都是在槍林彈雨中打過來的,他早已習慣了那種拼搏廝殺的生存狀態,以至靈魂中都無時無刻地瀰漫著芳香的硝煙味。他從恐懼、憎惡、無知、無畏、灑脫直到醉心與迷戀於戰場。他渴望力量與力量、智慧與智慧、生命與生命的較量,那是強者之間最高階的較量。他渴望戰勝逆境與死亡,贏得戰勝之神的榮譽桂冠!廣闊無垠的戰場上兩旗招搖兩軍對壘,壯麗的狼煙在淒厲的軍號聲中沖天而起。素昧平生的雙方士兵在彈盡糧絕之後疲憊不堪地廝抱到一起,如同親密的弟兄一般在泥濘中跌撲翻騰。軍中帳帷中訊息接踵,謀士顰眉,主帥在清冷的山風中經歷著每一分鐘都有可能由勝利者淪為失敗者的忍耐與煎熬。槍聲稀落以後戰場上寂靜異常,如血的夕陽中一匹胯部掛了彩的戰馬在遍地的屍首中尋找它的主人。一隻良久無處停落的小鳥此刻在一個尚未散盡熱氣計程車兵的胸脯上稍作小鼓,而早生的夜風開始款款出動,吹散硝煙,評判這場戰鬥的失敗者和勝利者……如今這一切都消失了,它們已經成為過去的美夢,只有靠著回憶,它們才會出現片刻。回憶已經成為關山林生命中的海市蜃樓,虛幻得令人不可相信。河清海偃,天下太平,關山林在三十九歲之後失去了戰場,此後他又在和平年代裡度過了他另外的十一年,這是他作為軍人的黃金時代,是無論智慧和信念還是勇氣和經驗都處於最巔峰的時代。除了期冀不停地日夜磨礪他徹冷的戰劍之外,他無為可作。他有些迷惑了,他不知道在戰爭之外他還能做些什麼,打鐵嗎?縫衣服嗎?種地或者打兔子嗎?對此他絲毫不感興趣。他是血與火創造出來的,他是戰爭的兒子,他只屬於戰爭!放馬南山使他痛苦不堪,刀槍入庫讓他心疼不已,但是作為一名職業軍人他找不到敵人了,他失去了他的戰場!他焦灼、煩躁、失落、寂寥、無奈、迷惘,他的脾氣越來越壞,越來越令人琢磨不定。軍人關山林在整整十一年中經歷著一種爪稀齒鈍筋骨鬆弛的折磨,在實在無法忍受的時候他就衝進打靶場中抱起一挺機槍狂掃一氣,直到把槍管打紅,直到把一整箱子彈打光,然後他將懷裡的機槍丟在地上,看著子彈消失的方向深深地長長地嘆一口氣。他仍然每天早晨起來在大雨中奔跑,昂著頭挺著胸奔跑,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支撐他那雙腿頑強不屈地向前奔跑的,只是不死的信念了。

1962年10月,一個機會再次出現在關山林面前。20日,印度軍隊自中印邊界東西兩段同時向中國發動大規模的武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