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站起身,再一次望向塔伯時。塔伯反而冷靜了許多。
他的靈魂像是分裂成了兩半。一半在尖叫著乞求寬恕或解脫,一半卻還在不甘地尋求著答案……和一線生機。
“……你不該在這裡。”他低聲說,“你不該還活著。”
斯科特環顧周圍。目光停留在更靠近荒地邊緣的一座焚燒爐上。
“……你在那裡焚燒我的屍體。”他說,語氣平靜得可怕。
但塔伯能從他明亮如有火焰燃燒的雙眼中看到洶湧的憤怒和炙熱的仇恨。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在斯科特的注視中燃燒起來,一點點化為灰燼,就像十年前他站在那裡。忽冷忽熱,渾身顫抖。近乎茫然地看著斯科特的屍體被熊熊燃燒的火焰所吞噬……
但斯科特並沒有化成灰燼,從來沒有。
不是像他告訴安特的那樣,化成了灰,散在風裡。落進河中,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他記得很清楚,火焰總是燃不了多久就急速地熄滅。將那具面目全非的焦黑的屍體暴露在他眼前,像是要讓他一次次看清自己的罪行。並深刻在他的靈魂之上。…
他絕望地試了一次又一次,但無論他扔進了多少容易燃燒的東西,澆上油,撒上酒……全都無濟於事。
最後,在一陣油然而生的狂怒之中,他把屍體拖出來,從焚燒爐後扔了下去。焚燒爐後是陡峭的斜坡,下面是環繞洛克堡的護城河,連線著水渠,直通維因茲河。
聽著屍體落進水中那一聲悶響時他異常平靜。那時他根本就已經沒再考慮什麼毀屍滅跡,什麼未來國王的命令,什麼被承諾的權力與榮耀……他只是單純地覺得憤怒。
這並不全是他的錯,憑什麼要讓他獨自面對這一切?
之後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倒頭就睡,甚至沒有洗去手上的烏黑和油脂。
那一晚他睡得很沉,連夢都沒做一個。醒來後他平靜地等待尼娥女神的震怒,等待著任何從天而降的懲罰——反正,倘若諸神真的目睹了這一切,有人得到的懲罰該比等待他的更加殘酷。
但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站在人群中目睹安特?博弗德加冕為王,神情肅穆又謙恭,彷彿真如吟遊詩人們在宴席上所高唱的那樣,作為諸神最虔誠的信徒,擁有一個公正、勇敢而聖潔的靈魂。
就在他身邊,曾與斯科特並肩作戰的聖騎士們拍手歡呼。
他在席間大聲笑了出來,但所有人都以為那是因為難以抑制的喜悅。只有安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如果他在那時站起身來,大聲將真相公之於眾,事情會變成怎樣?——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畢竟,他終究還是選擇了沉默,選擇了心安理得地接受安特回報的一切,把那一段可怕的回憶深埋在心底。
十年……他幾乎都已經相信安特用顫抖的聲音告訴他的那一句“諸神已死。”
——但諸神並未死去。站在他面前的人,便是最好的證明。
“這不是我的錯。”他神情呆滯地開口,平靜又絕望,“我只是奉命行事。”
斯科特眼中的輕蔑讓他無地自容,但他依舊喃喃地堅持著:“我只是奉命行事……”
斯科特俯身抱起羅威爾的屍體,最後看了他一眼,眨眼間消失在空氣中。
火把不知何時已完全熄滅,一片黑暗裡,塔伯依舊緊貼著焚燒爐,茫然注視著眼前的虛空,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我只是奉命行事……”
。
夜幕散去,群星隱沒。黎明時分,從水底隱約可見的天光溫柔而多變,從微紅至金黃,又逐漸變得越來越淺,越來越明亮……
斯科特輕輕揮動雙臂,鑽出了水面,在燦爛的陽光下眯起了眼。
即使不再是水神的騎士,躺在水底依舊能讓他平靜下來。伊斯曾在無意間提起過埃德也有同樣的習慣……那大概只能用血緣來解釋。
一眼看見不遠處的樹下那具屍體時,被流水帶走的怒火卻再次自心底噴薄而出。
他從未料到會有另一個聖騎士遭遇同樣的命運——如果不是在離開洛克堡時看見了東門外那片荒地上的火光,突然控制不住地想要一探究竟,另一個罪行會被隱藏在黑夜中……他不知道羅威爾的靈魂是否能平靜地接受這一切。
至少,他不能。
他該殺了塔伯。不單是因為塔伯曾做過和想要做的事……即使已經有太多人知道他還活著,讓安特得知這個訊息也還是太早。但在看清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