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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地一來,他往前一栽,幸而沒跌倒,卻把一張椅子推倒在地下。

姨太太也嚇得臉都黃了,猶自嘴硬,道:“那麼你自己想想你對得起我嗎?病了這些日子,我伺候得哪一點不周到,你說走就走,你太欺負人了!”她一扭身坐下來,伏在椅背上嗚嗚哭了起來。她母親這時候也進來了,拍著她肩膀勸道:“你別死心眼兒,老爺走了又不是不回來!傻丫頭!”這話當然是說給老爺聽的,表示她女兒對老爺是一片痴心地愛著他的,但是自從姨太太動手來搶股票和存摺,嘯桐也有些覺得寒心了。

趁著房間裡亂成一片,他就喊:“周媽!王媽!車來了沒有?——來了怎麼不說?混帳!快攙我下去。”世鈞把他自己的東西揀要緊的拿了幾樣,也就跟在後面,走下樓來,一同上車。

回到家裡,沈太太再也沒想到他們會來得這樣早,屋子還沒收拾好,只得先叫包車伕和女傭們攙老爺上樓,服侍他躺下了,沈太太自己的床讓出來給他睡,自己另搭了一張行軍床。吃的藥也沒帶全,又請了醫生來,重新開方子配藥。又張羅著給世鈞吃點心,晚餐也預備得特別豐盛。家裡清靜慣了,僕人們沒經著過這些事情,都顯得手忙腳亂。大少奶奶光只在婆婆後面跟出跟進,也忙得披頭散髮的,喉嚨都啞了。

這“父歸”的一幕,也許是有些蒼涼的意味的,但結果是在忙亂中度過。

晚上,世鈞已經上床,沈太太又到他房裡來,母子兩人這些天一直也沒能夠痛痛快快說兩句話。沈太太細問他臨走時候的情形,世鈞就沒告訴她關於父親差點跌了一跤的事,怕她害怕。沈太太笑道:“我先憋著也沒敢告訴你,你一說要搬回來住,我就心想著,這一向你爸爸對你這樣好,那女人正在那兒眼睛裡出火呢,你這一走開,說不定就把老頭子給謀害了!”世鈞笑了一笑,道;“那總還不至於吧?”

嘯桐住回來了,對於沈太太,這真是喜從天降,而且完全是由於兒子的力量,她這一份得意,可想而知。他回是回來了,對她始終不過如此,要說怎樣破鏡重圓,是不會的,但無論如何,他在病中是無法拒絕她的看護,她也就非常滿足了。

說也奇怪,家裡新添了這樣一個病人,馬上就生氣蓬勃起來。本來一直收在箱子裡的許多字畫,都拿出來懸掛著,大地毯也拿出來鋪上了,又新做了窗簾,因為沈太太說自從老爺回來了,常常有客人來探病和訪問,不能不佈置得像樣些。

嘯桐有兩樣心愛的古董擺投,丟在小公館裡沒帶出來,他倒很想念,派傭人去拿,姨太太跟他賭氣,扣著不給。嘯桐大發脾氣,摔掉一隻茶杯,拍著床罵道:“混帳!叫你們做這點兒事都不成!你就說我要拿,她敢不給!”還是沈太太再三勸他:“不要為這點點事生氣了,太犯不著!大夫不是叫你別發急嗎?”這一套細瓷茶杯還是她陪嫁的東西,一直捨不得用,最近才拿出來使用,一拿出來就給小健砸了一隻,這又砸了一隻。沈太太笑道:“剩下的幾隻我要給它們算算命了!”

沈太太因為嘯桐曾經稱讚過她做的萵筍圓子,所以今年大做各種醃臘的東西,筍豆子、香腸、香肚、醃菜臭麵筋。這時候離過年還遠呢,她已經在那裡計劃著,今年要大過年。又拿出錢來給所有的傭人都做上新藍布褂子。世鈞從來沒看見她這樣高興過。他差不多有生以來,就看見母親是一副悒鬱的面容。她無論怎樣痛哭流涕,他看慣了,已經可以無動於衷了,倒反而是她現在這種快樂到極點的神氣,他看著覺得很悽慘。

姨太太那邊,父親不見得從此就不去了。以後當然還是要見面的。一見面,那邊免不了又要施展她們的挑撥離間的本領,對這邊就又會冷淡下來了。世鈞要是在南京,又還要好些,父親現在好像少不了他似的。他走了,父親一定很失望。母親一直勸他不要走,把上海的事情辭了。辭職的事情,他可從來沒有考慮過。可是最近他卻常常想到這問題了。要是真辭了職,那對於曼楨一定很是一個打擊。她是那樣重視他的前途,為了他的事業,她怎樣吃苦也願意的。而現在他倒自動放棄了,好像太說不過去了——怎麼對得起人家呢?

本來那樣盼望著曼楨的信,現在他簡直有點怕看見她的信了。

世鈞跟家裡說,上海那個事情,他決定辭職了,另外也還有些未了的事情,需要去一趟。他回到上海來,在叔惠家住了一宿炫…書…網…提…供…下…載,第二天上午就到廠裡去見廠長,把一封正式辭職信交遞進去,又到他服務的地方去把事情交待清楚了,正是中午下班的時候,他上樓去找曼楨。他這次辭